bsp; 再说,高澄是魏使,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从建康不告而别,在梁他不讲信义,在魏他失了臣节。如此惹人诟病,惹人非议,以后让他还怎么在大魏朝堂立足?
这消息,真的可靠吗?如果不走,怎么帮他这一回?细想来,梁与魏交好,大家都暂安,这无论对梁还是对魏,都是好事。羊侃为什么要献此计?祖父和父亲又为什么会听他此计?
羊舜华在她身侧与她共坐。虽然她刚才掩了声息,装作平静,但是她听出来她声音急切焦虑,一定是为了高澄牵挂至深。此刻她坐在她身边虽然没说话,但是她呼吸的节奏清晰可辨,她心跳得那么快,一定满心里都是他吧?
萧琼琚按下自己心头的种种复杂思绪,轻声低语,“阿姊,是谁告诉你的?”
“殿下,是我兄长所说。”羊舜华知道公主是怕这消息不可靠,但兄长羊鹍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萧琼琚心里也落定了,虽然这是个极坏的消息,但现在可以肯定,是确有其事。而且,还可以肯定,既然羊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妹妹,就说明羊鹍也不赞成要杀高澄。羊鹍是默认了妹妹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
如果自己的祖父皇帝和父亲太子与羊侃已经都认定了明日在同泰寺要杀高澄,现在自己这边的人有羊舜华,还有羊鹍,都是反对的。还有谁?会反对这件事,会帮她?萧琼琚心里反复想。
“殿下,不去送信给大将军吗?”羊舜华轻轻问道。她心里第一念头和萧琼琚一样,就是立刻送消息给高澄。她没想过是为他生还是为他死,但既便是自己的父亲要杀他,她也一定会护他到底。
萧琼琚心里千头万绪。其中也包括,究竟要不要送消息给高澄。如果送消息的时候惊动了要杀他的人,或是欲对他不利的人,会不会引来更多更大的麻烦?她总觉得都亭驿中不是个安全可靠的地方。可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
终于,她轻轻说了一句,“阿姊,你去给大将军送消息。”她想,这事只有羊舜华是最合适的人。她可以随意出入行宫无人有疑,她也可以随意出入都亭驿让人摸不到行踪。她只需一个人来去,不用带人,可以尽量避免不被人察觉。
羊舜华沉默了。
她当然很想去,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高澄。可当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知道萧琼琚又是什么心情。
“阿姊,你去,”萧琼琚的声音在她耳边又轻又暖,“不要让任何人察觉,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只告诉他,让大将军自己做决断,然后回来告诉我他的决断。”只要高澄做了决断,她就帮他顺己意而行。
细雨微风,江南的夜潮湿而闷热。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月光,没有灯光。高澄躺在床榻上毫无睡意,雨滴的声音声声入耳,枯燥又单调,让他心情又烦又乱。
“咔哒”一声,并未关闭紧密的窗户被风吹得摇晃作响一声,在暗夜里响声格外清晰有穿透力。
高澄侧耳静听,除了这一声响动之外,再也没有听到有别的声音。江南天气潮湿,连连阴雨,致他箭伤复发,总是隐隐作痛,痛得厉害的时候钻心入骨。一是因为伤处疼痛,二是因为刚刚崔季舒说的话引起他心头重重疑虑。
崔季舒回去安寝了。
康娜宁也睡了。
守夜的奴婢在帘幕外面大概也会睡着吧?
只有他自己,辗转反侧,更觉得伤处疼得厉害。
大概是那守夜的奴婢被刚才的声音惊醒了,他听到了悉悉索索的衣履声,还有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床帐突然被掀开了。那个奴婢分明还没有进来。高澄突然警醒,伸手向金镂枕下去摸匕首。
“大将军……”一个轻声低语的女郎的声音在黑暗里传入他耳中。
高澄立刻辨别出来,居然是羊舜华。
“郎主。”外面传来奴婢的声音,很轻,好像在试探他是否睡着了,又像是在询问他是否有事。
高澄迅速地一把将羊舜华拉进自己怀里,抱着她倒回榻上,抱紧了向床榻里侧翻了个身。床帐在他身后又垂落回去。
这时那奴婢进来了。
“郎主无恙乎?”这奴婢是因为听到刚才那窗户的响声觉得奇怪,外面并没有风。
“尔自去,不必守在外面。”高澄不耐烦地吩咐了一句。
那奴婢听了以为是郎主伤处痛得睡不着,又嫌她多问而心烦,不敢再问,诺诺而应退了出去。一会儿又听到木梯上的响声,奴婢已经下楼去了。
高澄抱着羊舜华一动不动,羊舜华也任由他抱着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她对他很少这么乖巧听话,他真心不舍得放开她。
两个人都凝神细听,一直到外面一点声音都没有了,确定那奴婢已离去,高澄才轻声低语问道,“卿怎么忽然至此?”
她衣裳、头发都略有潮湿。如果不是有事,必不会漏夜冒雨而至。
“明日同泰寺中有人欲杀大将军。”羊舜华也同样轻声低语。
她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她的气息就在他面前。这样的轻声低语显得她温柔许多,不再距离那么远、那么冰冷。
高澄感觉到她身子轻颤,抱紧了她。心里瞬间就猛然醒悟了。怪不得梁帝要在同泰寺召见。毕竟在建康宫中大开杀戒公然杀了他这个魏使,实在是有失大梁国体。在同泰寺可以做得不露痕迹。梁帝崇信佛道,竟能想到在寺中了结他性命,也实在是阴狠至极。
“卿怎么知道?”高澄此刻心里安定了,只要事情明了,他便不再疑虑。更多是感动,羊舜华竟如此牵挂他安危。这样的消息一定是机密中的机密,她探知还能想尽办法来告诉他,他不能不领情。
羊舜华沉默了。喜欢他怀里的安定感,喜欢他的气息。对于她来说,这样的时候穷其一生恐怕也只有这一刻。最终她还是轻轻推开他。“公主探知,不便出宫,命我传消息给大将军。公主请大将军自相决断,明日同泰寺之约是否还去?大将军若不去,公主愿倾尽其力护送大将军归魏;若是仍去,公主便力保大将军性命无恙。大将军不必记我之情,都是公主牵挂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