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犹豫了。
皇帝对儿孙辈的心疼羊侃深知。何况太孙是国之大器,公主又是皇帝最疼爱的孙女。
羊侃当然不能把失败的原因归于公主,只能算在自己身上。
萧衍根本没以为是溧阳公主的问题,只觉得是羊侃办事不利。结果事情没办成,又露了马脚,他深以为麻烦。
太子萧纲倒是能看出来,自己女儿是有原因的,可是他爱女心切,当然不能也不便在这个时候主动认为该归罪于自己女儿。
“事又不谐,不如让他回邺城去。”萧纲觉得这个高澄真是个麻烦,不如早让他离开建康。见不着就不以为乱。
萧衍没说话。他心里觉得,如果从来没有生过要生高澄的心思也就算了。最怕就是事没做成又让人有所察觉。他有点犹豫不决。
羊侃抬头看看皇帝,“陛下,事已至此,切不可如此放高澄回邺城。”
羊侃已经知道后来又有黑衣人追杀高澄,看来想置高澄于死地的并不只有他一人,不如趁势再图之。他当然也想到溧阳公主那么巧赶来,又和高澄形影不离必定是知道了消息。很容易就想到了,儿子羊鹍被他鞭子抽过又禁在府中,那只能是女儿羊舜华向溧阳公主走漏了消息。他同样将女儿同样施刑,也禁于府中。
羊侃是下了决心要杀高澄的。他用鞭子狠抽了女儿其实也是间接给溧阳公主看,同时也免了再泄露消息。
梁帝萧衍目光炯炯地看着羊侃,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待羊侃说什么。他忽然又瞟了一眼太子萧纲。
“陛下,前事不谐不妨再图之。”羊侃膝行上前两步。
萧衍闭目道,“朕终是三宝之奴,不愿听此事。”
虽说是“不愿听”,但显然是默许了。
太子萧纲真是头痛欲裂,心里突然对父亲有了些许不满。
羊侃心里全都明白了。
都亭驿门口,崔季舒亲自上来扶着大将军高澄从牛车上下来。陈元康跟在后面,刘桃枝跟在最后。
“快去禀报临贺郡王,大将军的箭伤复发了,快去请太医令来。”崔季舒一边扶掖着高澄往里面走,一边大声吩咐。
刚刚进了馆驿的大门没走多远,就看到侯景和萧正德一前一后地匆匆而来。
前面的侯景一眼看到高澄毫发无损,立刻就定在当地,死死盯着高澄。
高澄也停了下来,看着他。
崔季舒这次清晰地看到了侯景一瞬间所有表情的变化。从兴奋到惊讶,再到失望,然后冷静地平静下来。
陈元康在高澄身后看起来和平时毫无不同,他只是不被人察觉地暗中紧紧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陈元康身后的刘桃枝见到侯景的一瞬间猛地上前一步。就在陈元康伸手按住他的时候,刘桃枝自己也控制住了自己,又稍退后,低下头来。
侯景看到高澄目光探究地看着自己,止步不语,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呼一声,“世子!”然后伏地大哭。
侯景身后追上来的萧正德停下脚步有点尴尬地隐身于树下阴影中没再往前走。
高澄推开扶他的崔季舒走到侯景面前,一把将侯景从地上扶起来,也大呼,“侯公!”只不过是出手重了点,动作猛了点,有点像是侯景是被拎起来的,而不是像被扶起来的。
“下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将军了。”侯景与高澄互相以臂相搀,泪眼朦朦地看着高澄。
“若不经此事,我也不知侯公如此惦念我。”高澄托着侯景的臂膀也双目红肿。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大将军,不知是谁如此心肠狠毒,还是早回邺城为好。”侯景劝道。
“侯公,你我为国使,岂能如此懈职?”高澄叹道。
“大将军若是有失,万景如何向高王交待?”侯景终于忍不住抱高澄肩头而痛哭。
“侯公如此对我,让我何以回报?”高澄也忍不住落泪。
两个人抱头而泣。
崔季舒上来一番劝解才算让两个人止住了泪。
“郡王殿下!”崔季舒向着阴影里大喊。
萧正德只得从阴影里走出来。
“大将军箭伤复发,还得请郡王殿下赶紧命太医令来看看。”崔季舒大声道,“今日突遇此大事,大将军受了惊,也要压压惊。”
“是,是,是……”萧正德一叠连声应着,说不出别的话来。
陈元康走上前来怒道,“魏使临建康为两国和睦而来,大将军便如同我主上。竟在大梁国都有人想刺杀大将军,临贺郡王专司魏使起居,岂能无干?若是在馆驿里再有事,休怪我陈长猷杀人无情!”
萧正德从来没见人和他说话这么不客气过,立刻盯着陈元康想发作。但突然发现陈元康目中血红,已经是要拔剑出鞘的样子,只得又忍了下来。
高澄已经是疼得满面是汗,有些虚弱地道,“长猷将军的脾气连我父王也管不了,殿下见谅。”
这话听着像是给萧正德解释,但高澄表情明显是草草敷衍萧正德,偏着陈元康。
萧正德也只能又是唯唯而应,让赶紧去请太医令来。
一直到高澄等人走远了,侯景还死死盯着他们。
一直到进了醉流觞高澄所居的那幢楼阁,高澄才推开崔季舒强忍着肩头疼痛坐下来。
“世子,既然事已妥当,不如早回邺城。”陈元康看高澄疼得满额是汗,劝道。
“郎主,长猷将军说的对,也该回去了。”崔季舒是同一个意思。
刘桃枝在一边不敢多言。
“此时走了岂不虎头蛇尾?”高澄忍着疼道。“梁帝此人多疑而寡断,越是催逼不过他越是不肯听从,且多等一等,让他心甘情愿地下旨命湘东王赴邺城才算圆满。”高澄已经是把萧衍的脾气了解得清清楚楚了。
这时听奴婢在外面回道,“郎主,临贺郡王殿下带着太医令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