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玉仪生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从前只知轻歌曼舞,只知以声色娱人。自从河阴之变父祖惨死之后她何曾敢多想自己也是宗室女出身。即便是庶出,身世能流落轻贱到此,也实在是令人感伤了。
从来不知自己也可认祖归宗,今日真是恍然如梦。前些日子大将军高澄也曾偶然提过她也是宗室女,也可以认祖归宗,也可以被封为公主。这事不去想还好,经他一提,她心里即便再压制,也难免会有所期盼。
谁知道大将军府里横生枝节,长公主元仲华出了事,高澄自然也就无心再理她的事了。
元玉仪怎么都没想到,居然是济北王元徽明了了她心里的意思,而且还为她奏请,向皇帝元善见为她请封。她更没想到的是,皇帝和皇后居然都绝无犹豫地便同意了元徽的奏请,还令她长兄高阳王元斌将她认回。尽管这个长兄如同路人,并且显然是被迫的,并不太愿意。
说起来,济北王元徽的态度前后甚有不同。之前虽然对她也不错,但仍是以家养舞姬视之,不过是比起待一般的舞姬要好些。从来没有询问过她的身世,自然也从未提过让她认祖归宗的事。之后偏是在大将军高澄刚刚有了这个意思,并且对她提过之后,恰巧元徽也有了这个意思,并且抢在大将军之前做了,难得皇帝和皇后也一致认可。
元玉仪已经是心满意足了。济北王妃还告诉她,今日宫宴便是皇后专为她而设。皇帝要在宫宴上赐封她为公主。因此,她昨夜不能成眠。济北王妃对她辞色和悦,虽有夸张,但一再表示视她如亲女。回想起从前在济北王府,元徽也待她算是亲厚仁和,元玉仪心里就更感涕其请封一事。昨夜不眠时便思报答。
昭台殿中皇帝元善见、皇后高远君高高在上,宫眷命妇济济一堂。元玉仪盛装而入,殿内所有的眼睛都盯在她身上。以前献舞时虽也如此,但毕竟身份不同,这时她不由得便紧张起来。因为紧张加兴奋,几乎有些窒息。
进殿慢行至前,忽然一眼看到皇帝侧首下面而坐的高阳王元斌,她所谓的“长兄”,正带着一幅鄙夷的神色冷冷看着她,让她突生羞惭,不自觉地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裙裾下摆往前一步一步地慢慢走。
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走到帝后面前,行大礼。这时没有人能在她身边帮她,她的侍女缇女也不可能跟她一同进殿来。以后她要习惯于如何去做一个公主。她突然羡慕起元仲华来,她生来便是嫡出的贵女,哪里知道她这样学做公主的辛苦不易?元仲华是生来的公主,她却要去学着做公主,这其中的不同是天差地别。
跪在地上低着头,突然看到一双足尖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然后听到一个略有冷傲的声音在低语,“主上命汝抬头。”
元玉仪诧异地抬起头来,只看到那是一个宫婢的背影。那宫婢是皇后高远君的心腹小虎。小虎已经走回皇后身边,她虽只是个渤海王府长大的奴婢,但因为跟着皇后久了,眼界高,也从心里瞧不起这个忽变公主的舞姬。
元玉仪忽然听到殿内若隐若现的嗤笑声,左右环顾,处处都是掩口瞧着她而笑的贵妇,让她顿时头晕目眩不知所以。她还不知道刚才正是因为她太紧张了,没听到皇帝对她说话,所以皇后才命小虎来提醒她。
元玉仪心头顿时没有了刚才的兴奋和期盼,抬头看着上座的皇帝和皇后,不知怎么目中泪盈盈的。倒是突然瞥见同样坐在皇帝身边,被元善见常呼为“王叔”的济北王元徽笑容满面地看着她,让她心生一丝安慰。
皇后的笑如同假面,高贵而冰冷。元玉仪当然明白,那笑绝不是为了自己,那是为了母仪天下的尊荣。反倒是皇帝元善见那种看着她的微笑更真实一些,至少是应该对她笑的吧。但是她也并不敢肯定。人间的假面太多,虚情假意太多,她见识得也太多了。若论这个,那个长公主元仲华凭什么来和她比?
“既然是高阳王的妹妹,”皇帝元善见一边说一边看了一眼一侧的元斌,又很快把目光重新扫回下面跪着的元玉仪身上,很温和地道,“难得王叔寻得不易,元斌汝也不必再疑,王叔定不会误认。岂能使宗室血脉流落在外,今日便认祖归宗,孤便赐封她琅琊公主,得享爵禄吧。”
“琅琊公主”这几个字元玉仪听得清清楚楚,如同重锤敲击在心头一般,简直不敢相信。她真的成了公主?她真的和元玉仪一样了吗?
“陛下圣心仁慈,如此怜惜帝裔血脉是宗室之福,大魏必将因此而社稷一统,再度兴盛。”这是皇后高远君在说话。
元玉仪今日方觉得这个大将军高澄的亲妹妹和他是如此不同。皇后一言一语、一行一动都中正持和,极有分寸。皇后高贵大气得如同天上仙子一般。
“琅琊公主还不快谢主上厚恩?”济北王元徽看着元玉仪笑得几乎要合不上口,看元玉仪怔怔得无所动,便大声提醒她。
元玉仪自然叩谢。这一叩,这事便成定论。元玉仪心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真的和元仲华一样了。而且,若论起宗室辈份,她还是元仲华的姑姑,应该算是大长公主。
皇帝和皇后并首低语,元善见的微笑温柔明澈。皇后高远君的笑也与刚才完全不同,原来她在对着夫君时也会有女子的娇俏。只是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出来,两个人一定是心意相通,甚相愉快。
宫眷命妇们似乎也早就抛开了眼前事,仨仨俩俩地与邻席者交头接耳,不知说的是什么私密事,各自开心。也许是盛宴,也许是舞乐,也许是簪钗,显然都比这个新获封的琅琊公主更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元玉仪也被引着入席。她心里说不上是得偿所愿后的满足,还是更多的失落。只明白,原来在她是天大的大事,在别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只有一个人是心有不安的。
皇后近日来特别亲近太原公夫人。宫宴上宫婢们也格外殷勤服侍。但是月光这时左顾右盼不见了冯翊公主元仲华心里便有些异样。她刚才进入昭台大殿之前分明是看到过元仲华的,怎么这时一直没有进殿来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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