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安坐不动,又问了一句。
“主上等俱在昭台殿中。”刘桃枝回道。
高澄心里便明白了。
刘桃枝倒是退了下去,高澄心里也明白了,秃突佳却如陷五里雾中。
他不知道这个苍头奴口中提的“公主”是谁,听起来他总觉得不像是高澄的正妃。凭他猜测,若真是高澄的正妃,以高澄在大魏的身份,在魏宫中谁敢对他的正妃无礼?
若说这个“公主”是他宠嬖之人,秃突佳觉得更不可能了。看高澄此时安坐不动,似乎是心无牵挂。如果真是独宠他一心的人,怎么可能听到被人为难他还无有表示?
秃突佳笑道,“小郎君,既然主上在昭台殿中,可否请小郎君带我去谒见?”
高澄笑道,“贤弟所言正合我意。”
昭台殿内已是莺歌燕舞。
琅琊公主元玉仪,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宫宴上安坐看别人歌舞。有点如坐针毡,甚是不习惯。
这时在她身边陪侍的缇女突然看到一个艳丽出众的贵妇身后跟着奴婢走过来。而恰在这时,眼力甚好的缇女在无意间一扫竟发现殿门口宫婢们恭迎大将军高澄走进来。
歌止舞歇,偌大的昭台殿内安静下来。殿内皆是不关己事看热闹的人,不管嘲笑还是幸灾乐祸,都看着那贵妇走到元玉仪面前在她席前大模大样地坐下来。
缇女跪在元玉仪身边,伏耳告知。元玉仪听了没说话,也没动,没往殿门口看一眼。
而这时大将军高澄已经走进来,除了那贵妇自己因后面而对看不到,别人全都看到了。
“琅琊公主一直愁眉深锁,可是因为今日歌舞看不入眼?”贵妇自顾自地招了招手,她身后的奴婢们便听从她的吩咐给元玉仪面前的玉卮中注满了酒。贵妇自己捧着自己的那一卮故作矜持一笑道,“既然今日主上命公主认祖归宗,又赐了封爵,我为公主长嫂,先为公主上寿。”说完她也不理会元玉仪,只管一饮一而,然后盯着元玉仪。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傲,不那么扎眼,但深得像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从她这番话里元玉仪才知道原来这是她的“兄长”高阳王元斌的王妃。看起来她和元斌态度一样,根本不屑于认她这个幼妹。
元玉仪早已看到,皇帝、皇后、济北王、济北王妃,还有那些她尚不能完全认识的命妇们,全都笑吟吟地看着她,谁都不说话。而这其中,唯有她的兄长高阳王元斌的笑是冷的。别人的笑似乎都不是对着她的,也没有一个人肯在此刻出来为她解围。
元玉仪跪直了身子捧起玉卮,全似浑然不觉般笑道,“既然是长嫂,请恕我无礼。”说罢便也一饮而尽。
贵妇大笑道,“公主不只擅歌舞,也擅饮酒。”说着她又招招手,身后奴婢又上来拿起铜斗。不知是因为铜斗的柄长还是因为席间空隙太小不便操作,那个奴婢将酒从尊中舀出时没有能准确倒入元玉仪面前的玉卮中,反倒泼得她一身都是。
那奴婢吓得慌忙跪下来请罪。元玉仪还没说什么,倒是高阳王妃,毫不留情地抬手劈面便是重重一耳光,对着元玉仪厉声训斥那奴婢,“尔一奴才,入宫服侍过几回,便真以为自己能登堂入室吗?这就敢妄为?也不怕日后死于非命处都不知是如何死的?”
那奴婢也叩头请罪道,“奴婢实在该死,请王妃恕罪,日后一定安于本分好好服侍王妃,绝不敢忘了身份。”
高阳王妃怒道,“弄脏了公主的衣裙,让公主一会儿如何献艺?”
这一唱一和别有所指,谁能听不出来?况且高阳王妃语气里还是拿元玉仪当个舞姬来说话。
元玉仪面上涨得通红,目中盈着泪,又不敢落下来,死命咬住了嘴唇,身上衣裙又全被酒污,看起来已经是极难堪可怜。
秃突佳是第一次到邺城,第一次入魏宫。长安宫殿由官衙改建而成,邺城魏宫却是在原有前代宫室的基础上大兴土木增建而成。为了修整邺城宫殿,连旧都洛阳的魏宫都被拆除搬迁而来。秃突佳两相里一对比,自然觉得邺城的魏宫更宏大壮丽奢华。
高澄进昭台殿去见皇帝,让秃突佳在殿外候着。秃突佳自然满口答应,但他毕竟还是个初长成的少年,难免好奇,又是第一次到邺城魏宫,借机便左顾右盼。这时云遮日,时隐时现,云间漏出的金光洒落在镐池上一片金红,竟让秃突佳觉得此处如同仙境。他在草原上从来只知纵马奔驰,何时有过安静看景致的一刻?
秃突佳不知殿内是何情景,高澄又进去半日不出来,他便只管在镐池边看往来命妇宫眷,人人都是艳妆华服,让他觉得无趣,便也不顾这时雨丝忽至,疏落若无地已经洒落下来,就在镐池边游走往来。
这时月光已经回昭台殿去了。尽管怜惜元仲华,但元仲华已经吩咐阿娈,要在这儿稍歇一刻便出宫去,月光也不好再劝。
阿娈眼看着太原公夫人和奴婢离去以后,公主一个人立于辛夷树下一动不动。她不许她上前去搀扶她,也不许奴婢们靠近。阿娈只能看到元仲华的背影。只能看到元仲华立在那里许久都未动一动,她则既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又心里万般忧虑,从来没见过元仲华这个样子。
大将军自然是没有来,连刘桃枝都没有来回过话,阿娈想着大将军应该是不会来了。因为太留意元仲华,阿娈连下了雨了都不知道。忽然听到身后有个男子声音。
“姊姊不知道下雨了吗?怎么不进殿去躲雨?”这是一个略带顽皮的少年的声音。
阿娈一时竟然怔住了,她不敢那么快地回过头来。她怕这不是那个她替元仲华盼了千百回的人。
元仲华慢慢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