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振动之声格外清晰,让人眩晕。
宇文泰觉得自己经历了一个长久的等待,但奇怪的是并没有发生什么,他依旧完好无损。
宇文泰睁开眼睛,突见金光一闪,有什么东西飞来,其速度之快难以预料。就算真是有什么,也难以在瞬间应变。然而这闪着金光之物,根本没有向宇文泰飞来,就与赵贵射出的箭准准地碰撞在一处。
那支重箭是上好的木质,正是因为箭身重,所以才适于近程射杀。赵贵用了实足的精神和气力射出这一箭,这时却被撞落于地。原本希望籍此重演河阴城外那一幕,也破灭了希望。
那撞落这支箭的东西是一枚金丸。金丸这时被卸了力道,然后也像是被抛落了一般斜飞出去落于地上了。高澄拿着弓的手臂缓缓落了下来。
赵贵心里顿时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而此前他是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难道大魏真的就此崩塌了吗?
高澄看都没看赵贵一眼,明显不屑于此人。但陈元康却对赵贵怒目而视。三番两次用此伎俩,让他也觉得赵贵此人不够坦荡。陈元康当然也知道赵贵是宇文泰最心腹之人。但他如此手段下作地对待大将军高程,陈元康实在是没办法对赵贵不生恨意。
“西贼可恶!”刘桃枝暴怒喝道,他实在是没忍住。盯着大将军看,高澄就是不下令。
“也难怪丞相落魄如今日,如赵贵这般人,早就该弃之不用,偏偏丞相看重他。”高澄瞧着宇文泰不屑道。
“主辱臣死,大将军身边有这样的人吗?”宇文泰反唇相讥道。
高澄一点无不悦之色,把玩着手中的枳木弓微笑道,“丞相是将此人视若心腹手足,还是犬马草芥?”
宇文泰语气里不自觉就显示出心思,高澄正是以此嘲讽他。
“主公何必和此人多言?元贵愿为主公擒获寇首。”赵贵暴怒,提马上前。他忘记了此时目的是拖住高澄。
赵贵心里对高澄之恨已经难以消解。
“西贼,谁怕尔不成?”刘桃枝也叫嚣起来。
两个人其实都出于顾虑并未急切上前,因此并没有战在一处,反倒对骂起来,实在是看起来可笑又古怪。
“大将军视黑獭又如何人?”宇文泰执着不去地盯着高澄,“是手足兄弟还是陌路人?”
高澄目光越过宇文泰看着他身后的潼关,“黑獭兄心里视子惠为何人,眼前便知道子惠视兄如何人。”
心有所思正是眼中所见。宇文泰这话正宜问自己才是。宇文泰看高澄目光眺望他身后,像是远处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慢慢地蹙起了眉头,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极紧的事。这让宇文泰很不解。
不只高澄,片刻之后,东魏军中包括陈元康、刘桃枝、将士军卒,全都盯着宇文泰身后看。表情如此一致,引得这边的西魏军大惑不解,也全都转过头去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烟尘滚滚处,渐渐显出一支人马来。背后是雄关箭楼,往近了看出来居然是一队西魏军铁骑。人数倒也算不上太多,但其生龙活虎之态格外引人注目。这是什么人?宇文泰也起了疑心。
近了,更近了。
彩旄之旗舞动,上面书着巨大的“元”字。这无疑是个宗室帝裔,可是宗室诸王中能临阵迎敌的并没有。这事情宇文泰心里很清楚,长安无兵可调宇文泰也清楚。这是谁?这铁骑又是哪里来的?这人又是怎么闯过潼关的?
这些疑问不只是宇文泰的疑问,也是全部人的疑问。然而两魏军的感受截然不同。西魏军的心理普遍受到了安慰,觉得如神天降,天不绝我。而东魏军在原本的斗志激昂之上有种郁闷感,觉得这事情像是节外生枝。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铁骑终究还是来了。越到近前越看得清楚,领军者乃一神态淡然的将军。将军戴着兜鍪,穿着明光铠,有几分威武,有几分文质彬彬。这人看着似眼熟,又觉得眼生。
两魏军在阵前出现了异常的安静。
潼关在他身后,威武雄壮。烟尘给冬日的天空弥漫了一层灰色。尘雾之中更让人看不清楚,如美玉般的容颜若幻若真。
“渤海王世子,不认识本王了吗?”声音近了,人也近了。将军的坐骑停在了宇文泰身边。
“陛下?!”宇文泰终于看清楚了,脱口惊呼。
这人居然是元宝炬?是元宝炬!
时光倒流了,这不是关中,不是潼关,这是乱象四起中的旧都洛阳。这是挣扎于乱世中,在帝室被屠戮中尽力忍耐而想保全一切的南阳王元宝炬。他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忍耐没有用处。
元宝炬还想做回那个南阳王,至少在洛阳南阳王府还有他心里的一片安宁美好。
高澄从来没承认过元宝炬这个所谓皇帝。
但很久没有人这么称呼他了。那时他还是懵懂的渤海王世子,是什么时候他变得手段纯熟,心里冰冷了?
高澄很快恢复了神色,打量着元宝炬,眼角眉梢有种不屑感,并无心于隐藏。“南阳王,”他语调轻浮,又看一眼元宝炬身边的宇文泰,笑问道,“看来丞相是国中无人了,吾听闻南阳王重病,已是命不久矣,怎么也到潼关来了?”
元宝炬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这笑声放荡不羁,连宇文泰也忍不住不动声色地暗自打量元宝炬。眼前这人让他觉得陌生,而实际上他奉元宝炬为帝,****相处,元宝炬给他的感觉至少比元修要谦柔得多。从未见他这么放荡形赅的样子。
“渤海王世子死到临头还不知悔?尔当真以为潼关在手就无所惧吗?”元宝炬不管不顾地大笑道,“除了这个陈长猷,世子身边没有别人吧?侯景可肯听从调遣?腹诽是自然的,面上阳奉阴违也是看在汝父高欢的面子上。真有一日渤海王世子做了辅国之臣,没了汝父高欢,还有谁肯听汝之命?又何必调笑我大魏股肱之臣?”
元宝炬一向是知事能忍的人,从洛阳永宁寺二帝被弑,高澄第一次见到他,就是这种感觉。今天这种飞扬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真像是换了一个人,让高澄蹙眉怒视。
宇文泰心里有种异样的不安定感。他不知道怎么元宝炬今天忽然变得这么放诞妄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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