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南梁皇帝究竟遣人来取何处?”崔暹忍不住也抢在高澄之后问陈元康。情急之下语气也不是很客气。
崔季舒盯了崔暹一眼。
“回大将军,只有建威将军兰京,兵不过万。”陈元康瞟了一眼崔暹,又转头对高澄道,“只在司州平阳,隔淮水观望,并未有所轻动。”
司州,治所平阳,在淮水南岸,隔淮水与东魏之豫州相对,再向北就是上党重地。司州在江淮之西,在西魏要塞潼关之东南,是个几处观望、几处图谋的好地方。梁帝出兵于此,可见其老谋深算。
“梁帝究竟是何意图?”崔暹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来问何人?”崔季舒终于忍不住怒道,“你反倒去问大将军不成?”
“兵未轻动,止于观望,不像是一时有兴兵入境之心,可又蠢蠢欲动,梁帝难道真的不顾七郎尚在邺城为质?”这正是陈元康纠结之处。
“或许,梁帝并不知晓此事?”高澄索性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此间只有心腹,再无别人,他也就没有顾忌。
“何人与梁帝为仇?”陈元康觉得这事越想越有味道。
“不是与梁帝为仇,是与大将军为仇。”崔季舒一针见血地道。
“羊侃?”陈元康第一个先想到此人。
“不是羊侃,此人毫不顾忌梁帝的皇子,必不是羊侃所为。”这一点高澄有实足的把握。他看一眼崔季舒,“过了腊日,年节近在眼前,主上必对梁国皇子有厚赐,你可代主上去行赏。七皇子在邺城住了数月,我一直忙于军务,终于大胜西寇,也该去探望七皇子,你可替我厚赠其珍宝,就说我过几日便去拜访。”
其实对于究竟是什么人暗中作祟,高澄心里不是一点影儿没有,只是即便在心腹面前他也不愿意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轻易说破。七郎萧绎自然对梁国内幕比他清楚,梁国兴兵他就是身处险境,萧绎是心思精深的人,为了自身安危这时也不会不对他说破。说破了才能谈条件。
柔然公主郁久闾氏这些日子一直留居大将军府。自从兄长秃突佳把事情和她说明白以后月光的心思也就明了了。坦率地说,她初次在邺城郊外的漳河边见到高澄的时候不是一点异样感也没有。
但当时仅是一种异样感,别无其它。而且这种异样感当时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冲淡了,因为后来很快就是高王娶王妃的婚仪。也正是在那天的婚仪上,月光惊讶地发现了世子高澄对世子妃上心至极。
后来她又隐约知道了其实她的兄长秃突佳之前是一心想把她嫁给世子高澄的,并且软硬兼施地想逼迫高澄废掉长公主元仲华。而她之所以嫁为高王妃,其实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结果。这件事的发现让月光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不甘之情。
孝武帝元修临死前对她说过的话,她早就绝了要做皇后的念头,所以绝不肯再去长安。如今就是真心想得一个一心相怜爱的人都得不到,这让她怎么能甘心?
她不是对高王没有一点情意,但事不由人,她又是柔然的公主,到这时候更明白身不由己的是什么意思。说她是蠕蠕蛮族也罢,柔然人没有从一而终的道理。而高王于她所谓宠爱也不过是看在邦国之交的面子上。恐怕高王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月光一直住在这院子里,多日没有出去,也没有人造访。倒是世子妃元仲华曾命阿娈来探望,问王妃怎么不去世子妃那儿?想必元仲华是真心的,而一想到她,月光心里就有种很复杂的情绪。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在一起了。
不知是会原因,后来元仲华也没有再命人来,或许她是知道了?
高澄,这个对于月光来说一时身份不明的人,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次
月光知道他的兄长世子秃突佳还在邺城。他不是不急于回柔然王庭,只是他实在是不放心邺城的情况。当然不只是不放心她。
月光在大将军府的这个深宅院落里也并不是什么消息都不知道的。
北风呼啸之中,桃蕊穿过穿荡荡的庭院,瞄着屋子里晕黄的灯光走过去。
屋子里倒是十分地暖和。虽不能像世子妃住的屋子有玻璃蒙窗那么奢侈,但至少别的都是一样的。听说世了妃住的屋子和皇后的椒房殿是一样的。
“公主,世子妃回来了。”桃蕊看到月光坐在大床上,以手支颐玩弄着几粒金丸在出神便走过去回道。
外面太冷了,一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更觉得刚才在外面冷得厉害。桃蕊脸冻得通红,手都麻木了。她忍不住抬起手来在唇边呵着热气。“还有件事,公主听了别生气。”
月光立刻转过头来,这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跟着世子妃回来的还有大将军的马车。”桃蕊看月光目光凌厉,有点不太敢说了。
月光和桃蕊的旧主落英公主不同。落英的厉害是在表面,别人并不怕她。而月光的那种厉害是会让人害怕的。至少桃蕊就是这么觉得。正因为如此,桃蕊才觉得与落英比起来,月光是个更能靠得住的主子,奴婢跟着这样的主子才觉得有前途和安全感。
月光只盯着桃蕊,什么都没问。她知道她不用问桃蕊也会说。
“大将军没回来,大将军的车里是一位李夫人,是天子刚刚赏赐给大将军为妾室的。”桃蕊带着点怯意说。
一瞬间月光心里是大光其火的。她不喜欢凡事暧昧不明,可她就偏得被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在这儿。突然又从天外飞来个什么李夫人成了高澄的妾室,她心里甚至连魏天了都一并痛恨了。
但她忽然嫣然一笑。
什么李夫人?连华山王妃不也被她当众以金丸射之,这李夫人又有什么过人之处?
“世子妃呢?安置她了吗?”月光问桃蕊。
“世子妃早已经回去了。那位李夫人被冷落在堂上没有人理睬。”桃蕊如实回道。
“这事与我无关,不必去管它。”月光起身从大床上下来,准备入寝。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高王。又想起了菩提和阿肃那两个好玩的小郎君。
世子妃元仲华回府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在宫里一日觉得无比慢长,累到快要筋疲力尽。元仲华匆匆看了一眼已经睡着了的菩提和阿肃就准备入寝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天被高澄召去献舞受寒或是因为忍气,康姬这些日子一直时病时好。
元仲华已经躺在榻上放下了床帐,这才有奴婢来禀报说主上赏赐的妾室李夫人还在外面堂上,无处安置。阿娈嫌奴婢称呼“李夫人”不顺耳,命改了口唤作“李姬”。这位李夫人从前以后在大将军府的后宅就和任何一个妾室一样,只是姬妾,没有了任何的异样之处。
听了阿娈的禀报,元仲华惊讶地问道,“大将军还没回来吗?”她以为高澄是一同回来的。
奴婢回禀说大将军去了东柏堂。
元仲华躺在榻上并没有起来,只吩咐了一句,“等大将军回来安置。”
阿娈听出来她心里不快,便让那奴婢先出去。
“殿下要是心里不愿意就让她住得远些。可是这么扔在外面堂上不闻不问,倒不像是主母了。毕竟是主上的赏赐,郎主也不便推辞。”阿娈隔着床帐劝元仲华。她声音轻柔,听起来很受用,话也说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元仲华不能不听。
元仲华在床帐里面翻了个身,她已经眼皮酸涩,马上就睁不开了,草草吩咐了一句,“你去安置好了。”然后就不闻其声。朦胧中想起来,今日在椒房殿内她的兄长元善见和夫君高澄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当时情景历历在目,高澄好像确是不得已。
濮阳郡公的府第在邺城并不算十分显眼。而侯景自从回了邺城就一直被羁绊在这府第里。皇帝元善见的赏赐实在丰厚,几乎****有宦官往来于宫中和郡公府第。
武卫将军侯和的府第并不在此处,他也几乎****来拜见父亲。虽然自从生母去世以后,侯和和父亲侯景明显疏离,但这次侯景回邺城,天语褒奖,侯和发现自己父亲灸手可热。
这让他特别有兴趣。在他心里,所谓大将军,也不是高澄籍父亲之力才从一个纨绔子弟一跃而成为手握国器重柄的权臣。他的父亲侯景现在不亚于高王,如果大魏天下都可以变成高氏的,那侯氏为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侯和带着希翼进了郡公府第。婢仆们对这位大公子还算是尊敬,毕竟侯和也有官位在身,虽然看不出来得父亲器重。郡公幼子之前也一直算是为质,但天性痴傻,所以不管是高王还是大将军,都不将侯景的那个傻儿子放在心上。就是侯景自己也一样。
郡公府的奴婢们就没见过郎主看重儿女私情,对自己的儿子都是相当冷漠。郎主也不好女色,从前倒是对夫人还算有情意。要真说有什么所爱,唯财物、权势尔。
侯和心里一面咒骂这冷得滴水成冰的天气,一面穿过重重门户去父亲的书斋。虽然这天气再冷也无碍于他,但他就是这种脾气,心里总是怨怼重重。
书斋里很安静。就着灯光,侯景正坐他那一本书都没有书案前读一份帛书。侯景有谋略,擅兵家之道是天生的,他并不爱读书,也不爱什么诗词歌赋。他读得很入神,几乎没留意侯和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书信是南梁临贺郡王萧正德命人送来的。萧正德和侯景一直保持着密切往来联系。甚至侯景比高澄更早知道南朝发兵至司州平阳的事。萧正德的书信送来得很颦繁,虽然侯景并不时常回书信给他。
之前萧正德已经向侯景透露过梁国出兵的消息。萧正德其实是在扬扬得意地向侯景炫耀。谁都没想到,南梁的突然之举皆源于这位“大皇子”。
高欢与西魏一战,玉壁受伤染病,消息传到梁国真引起不少人关注。萧正德当然是其中之一。别人是千万顾虑,万般沉稳,正因如此不敢轻动,萧正德却恰恰相反。他想高澄这时内忧重重,若再加外患又会如何?
对于梁国来说,借机试探倒不是坏事。对于萧正德自己来说,给高澄找麻烦的事他自然愿意看到。况且为了彰显他这个“大皇子”的身份,给远在邺城的七郎萧绎设置点障碍,更不是什么坏事。那么谁会帮他这个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