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觉得这屋子里太热。他不明白高澄怎么那么怕冷?而且****精神不振,唯一做的事就是半坐半靠在大床上歪着,就着灯光读书。
而且好几天他只见过高澄读一本书,就是:《春秋左氏传》。
崔季舒身上的汗都浸了中衣,他索性自己动手脱了袍子,只穿中衣,头上却还戴着笼冠。他这样子很好笑。
走到大床前,见高澄不理他,上来坐下。叫了一声,“郎主?”
高澄没理他,也没抬头,专注于手里的那本书。
“郎主都快把这一篇倒背如流了,怎么还看?”崔季舒急道。
高澄抬起头。看到崔季舒又白又胖的面颊上因为热而晕开了一层粉红色,他不解地看着他。
在崔季舒看起来就不一样了,眼见得这些日子高澄就形容憔悴下去。
“郎主,慕容行台那儿已经越收越紧,郎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崔季舒放低声音。
“侯景是什么意思?”高澄淡淡问道。
“不甘心吧。”崔季舒回道。
“再等等。”高澄模糊一句。
“郎主等什么?”崔季舒把身子贴近些。
“有人逼我做郑庄公,我不做也不行。”高澄放下书坐直了身子去找茶盏。
崔季舒听高澄终于把这话说出来了,还是有点意外。犹豫了半天回了一句,“他可比不了京城太叔。姜氏是个糊涂至极的人,没有人会学她。”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各自喝茶。
“郎主,太叔的性情你自然知道。高仁英也知道,比郎主还知道,如今他在太叔那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连杨遵彦都比不上他。大都督就更别提了。本身他就对大都督怀恨在心。”
高归彦是被族兄高岳抚养长大的。不知其中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两个之间不但没有恩义,反倒结了绊子。而且仇越结越深。
“不义不昵,厚将崩。”高澄双唇轻动,轻轻巧巧的一句话飘出来。
崔季舒看高澄的目光有点陌生。他这时候身上的汗都干透了,忽然觉得冷。
“大王……”他犹豫着,“大王真的这么想?”
“你不这么想吗?难道让我坐以待毙?”高澄笑看着他反问。
“大王想怎么办?”崔季舒真的不知道了,他忽然想起来,“大都督满心里的苦水,倒是和陈长猷对了路。”
高澄笑道,“长猷厚道。”他喝了茶叹道,“总要给他机会,不然不是可惜了?”
这个“他”是谁,崔季舒是想了想才敢确定的。
高澄满身轻松地从大床上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郎主去哪儿?”崔季舒也跟着起身。
“你想不想有一个女儿?”高澄忽然笑着问他。
崔季舒完全怔住了,不明白这是什么思路。
不知道是担心长公主,还是因为见郎主和主母吵成那样受到了惊吓,阿娈倒是很快好起来了。
反倒是元仲华,缠绵于病榻上几日不见好。
深秋了,每天地上都会有许多落叶。不是焦黄就是枯萎,让人感叹时光之流逝。
高澄踏着落叶进了这院子,远远就看到玻璃窗里的灯光。
阿娈从屋子里走出来,正要去看看长公主的药煎好了没有,突然看到高澄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吓得止步不前。
从前是盼着郎主来,现在觉得还是不要来得好。
高澄用不着管阿娈的心思,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一直往屋子里走去,问道,“你的伤可好些了?”
阿娈想一想才明白,郎主竟然是在问她的伤。
忙回道,“奴婢的伤不足挂齿,多谢郎主垂询之恩。”
她的伤不要紧,那么是谁的伤要紧?
高澄不作细思,也不多问,一个人进屋子里面去了。
阿娈原本是不想跟着进去的,但想了又想,还是跟进来了。
屋子里的两个奴婢正在往博山炉里放杜衡香。突见郎主进来,愣怔一瞬,吓得战战兢兢地跪下来。抬起头来却不见了郎主的影子。
高澄已经进内寝了。他记得好久没有嗅到杜衡香的味道了。
阿娈进来,和两个奴婢一起候在外面。
内寝里看不到人,床帐垂落。绣满了流云及卷草的床帐把里面的情景遮挡着严严实实。
高澄走过来,略有踌躇。然而最终还是轻轻将床帐掀开走进去。
元仲华果然睡在榻上,她向外而卧,他可以看到她慢慢睁开眼睛。
高澄在榻边坐下来,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元仲华看清楚是高澄,她尽力起来,掀开被子便要下去。
高澄扶住了她,按着她的肩臂制止了她。不解地问,“殿下要去哪儿?”
元仲华抬头看着他问道,“大王不是要把我送给太原公吗?”
高澄的心里要抓狂了。最让他没办法的人就是她。
他死死按住她不肯松手,探究般问道,“你真的愿意去?”
“有死而已。”元仲华淡淡道,她又开始想站起身来
高澄一动不动地用力按着她,“殿下死了我女儿怎么办?”
女儿?元仲华忘了她要出去的事。心里突然软了。如果她有个女儿……但这不是她能决定的事,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元仲华回过神来,盯着他回敬道,“这不是大王的孩子。”
高澄顿时阴沉了脸。
“那是谁的孩子?”他控制不住还是追问道。
“大王说是谁的就是谁的。”元仲华无所谓地道。
高澄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他始终没有放手。
转过脸去,半天问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元仲华的泪倾刻涌出。她点点头,“好,好,大王对妾没有不好,是太好了,是妾自己不知道珍惜。”
高澄慢慢转过头来。他轻轻地用手指拭去她的泪。
过去的事没办法再回去,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两个人也只有相对无言了。
转眼又将到腊日,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
总算是过去了。这是很艰难的一年。
高王府里,王妃渐渐好起来。郎主也刻意为王妃的身孕大肆庆贺。
不管别人是什么心情,但有这样的机会也是亲近夫主的好时候,总比平时连面也见不着的好。如果再有些心思,能在宴上弹唱歌舞一番倒也很好的争宠手段。
后宅里没有人不知道,第一个想争宠的就是康姬。她苦练剑器舞的时候已经相当长。不惧寒暑不说了,连自己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
谁都想不到这位市井出身的西域胡姬竟然心思这么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