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康娜宁捧剑抬头看着高澄,“多谢郎主之恩。”
这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不等人多想,康娜宁已持剑在手。
乐声大起,节奏却并不十分快。康娜宁本来就是擅乐舞的粟特人,歌舞是天生的技艺,更何况她还苦苦修习了那么久。
堂中除了乐声之外没有一句说话声。所有人都很快被吸引住了。不靠美姿颜,不靠华丽衣饰,不靠卖弄技巧,纯是人和剑和而为一与节奏融为一体,天成自然,真正的大家之舞。
高澄在舞乐上造诣颇深,他也被吸引得双目不能移。这和元玉仪之前的白纻舞一比,高下立见。他忽觉康娜宁看起来极其陌生。
他们在邺城酒肆相识,成皋再相遇,很快就你情我愿、如胶似漆起来。然而回了邺城他更快就把她丢在一边。他没耐心去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没有心思去管她会什么不会什么。他是心里真的没有这个人。
康娜宁的发髻忽然散落,垂下长长的几条发辫,那是栗特少女的发式。她头上原本插着的汉家妇女用的金钗掉落在地上。那是两只蝴蝶双双而飞的金钗。
她自然不会去在意。
别人也都全没留意,实在是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舞蹈。
只有李昌仪面色悻悻。
羯鼓声越来越重,渐有加快。康娜宁更是舞得忽如射落九日,忽如虬舞螭翔。忽而银光闪闪,忽而长袖飘飘。
就在她长袖飞舞之间,堂中的灯全都被扑灭了,只见青光团团。
高澄但觉有异,放下手中耳觞。
冷风扫过,一个个娇容艳色的姬妾突然发现青光飞向了“李夫人”。
还未等别人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听得“砰”的一声,一个圆球般的东西重重地跌落地上滚了开去。
然而再看明白时,惊声尖叫连成一片,姬妾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开去。仿佛恨不得自己多生了几只手脚才能躲得更远些。
那圆球,正是李昌仪的头颅。她的身子直立一瞬,鲜血从腔中漰出,溅得四处都是,然后那没了头颅的身子便扑倒了下去。
头颅已滚落到堂中空地上,正中心的位置。那头颅上还挂着怨念般阴冷的笑。
高澄猛然站起身来。
月光也跟着起身。她又返身从她身后的奴婢手里接了弓和金丸握在手中,冷静地盯着康娜宁。她已经有所准备。
元仲华身子摇晃着站起身,忘了刚才康娜宁让她安坐。
“康娘子……”元仲华向前几步,走到了高澄前面。
康娜宁已经举剑而来,没看到她的步子移动,康娜宁形如鬼魅一般已经到了高澄面前。
高澄下意识地一把将元仲华拽回来,他上前一步护在她前面。
“你有何话说?”高澄直对着康娜宁手中向他指来的利刃。
“高子惠,”康娜宁用剑指着他道,“李氏于我有破家害亲之血仇,我叔父正是死于她之手。我杀她并不为止为她欺凌于我,但家破人亡的仇我不能不报。”她面对高澄时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顺从,因为心里不再有一点期盼。她已经视他为路人。
“原来如此。”高澄心里清晰起来。从前他没在意过,因为根本不在乎。原来康娜宁去向成皋是因为李昌仪害得她无法在邺城容身。
高澄其实并不在乎康娜宁杀了李昌仪。他早知道李昌仪是皇帝元善见送到他身边来的,他也知道李昌仪这个人心机深,性奸滑,又阴狠刻毒,只是他原本不想现在打草惊蛇。
李昌仪借用一点小事就搅起这么大的风浪,他虽冷落她,但究竟还是不如康娜宁这么处置更痛快,永绝后患。
“既然李氏已死,你报了仇,还纠结什么?”高澄倒没想因为李昌仪而惩处康娜宁。正相反,康娜宁这么做反倒是有益于他的。
姬妾们个个抖得如风中落叶,不敢出一点声音地看着眼前。
高澄看到刘桃枝进来。他看了一眼刘桃枝,眼神意味深长。刘桃枝明白,郎主是制止了他。而他却不能不有所防备,摒息静气地看着康娜宁。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妇人就乱了心思,没了手段。
月光看着康娜宁,她倒欣赏起她来。从前觉得她出身低微,又没什么个性脾气,原来竟可以这么坚深隐忍。终于报了大仇,也算是值得。
她倒不担心高澄了。康娜宁如此恩怨分明,她还真不信她会杀了高澄。
“康娘子,你究竟想做什么?”元仲华推开扯着她的阿娈走过来。她这时候已经镇定下来。“你不想一想阿肃吗?”
康娜宁凄然一笑,“我说过阿肃是王妃的儿子。我报了仇,也除了殿下的祸患,放心了。”
所有人都明白了。原来康娜宁一直都是有意把四郎阿肃放在元仲华身边。她一直苦练剑器舞并不是为了争宠,为的就是能有报仇的一天。
李昌仪的婢女苦叶这时早就缩在角落里身子瘫软起不来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小娘子竟然会落得这个下场,红颜转眼成枯骨。
就算小娘子欺凌康氏是自取其死。她也是帮着她求死的帮手。顾不上再想小娘子,她只希望康娜宁想不起来她。
高澄深锁眉头,他竟实在是没有想到康娜宁会是如此之人。他唯一后悔的事就是,早知如此,他真不该那一天走进街市的那间酒肆。如果没有那一次,也许康娜宁可以一直在酒肆里当垆卖酒,有兴致时弹弹龟兹琵琶。然后可以嫁一个真正与她相配的男子……
终究还是她错付了他,他又辜负了她。
如今他又能怎么样?
他拉开元仲华,迎着康娜宁手里的利刃走上来。康娜宁一挺剑,她的剑尖几乎抵在他的喉头上。
“康娘子,你若有心,我今日便放你离去,此后你和高王府再无关系。”如果回不到过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如此了。放她一条生路,两人从此再无关系,任凭她以后想去哪里都可以。
康娜宁冷笑一声,“高子惠,你能想出来的就只有这个吗?成皋城外遇上你不是光明神降福给我,是给我设劫。今日就是我劫数圆满的时候。”说着她弃掉了手中的剑。
所有人都心里松了口气。
“我是栗特人,我要你以栗特人的葬式葬我。我的坟塚之中只能有我一人,也不许你留下任何痕迹。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你。”康娜宁说出这一篇骇人听闻的话来,然后突然伸手拔下自己头上唯一余留的金簪用力钉进了自己的脖颈。
“康姬!”元仲华见她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血流如注,她立刻便眼前一黑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