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子与尔从小长于一处,尔若真忍心杀之,我又有何话可说?”
侯景若不提高敖曹之死还好,提到此节高澄也是气得面色铁青。高敖曹之死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如何能忘?
听得目瞪口呆的侯和,见高澄突然下马奔他而来,吓得身子颤栗,不知道高澄要意欲何为。
陈元康紧跟在高澄身后。
那几个看押侯和的偏将、士卒,见高王怒气冲冲而来,纷纷让开,把跪在地上的侯和孤怜怜地抛在中间空出来。
侯和见高澄的样子急怒,他刚才本来愣怔着不知所以,现在忽然直挺起身子,一时难以起身又爬都爬不了,身子扭来扭去地想往前蹭,像是想膝行上前向高澄求和的样子。
被乱麻塞住的口中呜里呜鲁的,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侯和的眼睛也一下子亮起来了。侯和好像忽然又活过来了,不同于刚才形同于死人,他好像有了什么想法。
高澄当然不会把堵他口的乱麻拿出来,他俯身一把就将侯和提着衣领从地上拎起来,然后大力拖着侯和往颖水岸边走。那样子活像是要把侯和扔进水里去。
侯和跪久了,又被綑绑得紧,身子都麻木了。高澄哪里管他能不能走路,只管拖着往前走。侯和身不由己如同死畜一般被从地上拖过。
被慕容绍宗的人折磨了一晚上,原本就已不成样子,现在更是衣破发乱、满身灰尘泥污,没办法再让人看一眼了。侯和身子动不了,口中的呜鲁声更激烈。好像待宰的牲畜知道自己濒死的绝境而死命抗争。
高澄用力将侯和甩了出去。
被绑得一点不得自由的侯和跌在地上,顺着河岸的斜坡向下滚去。侯和在滚下的过程中用尽力气、使尽办法地挣扎,希望阻止这种下落的趋势。
被乱麻塞住的口中发出了更多、更大的声音。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关系他想说什么。
幸好高澄甩出他的力道是有限的,最终越来越小,当力道完全消散的时候,滚落的侯和终于停下来,他半个身子已经入了水,他奋力将头抬起来,不让自己的头沉在水里。否则他将窒息而死。
陈元康走过来,他已经左手扶着腰间的剑鞘,右手握紧了剑柄。陈元康双目满是怒火盯着侯和,一步一步走过来。
“长猷兄,让这个痴人自己来说。”高澄也走过来。他已经从侯和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心思。他要让这对父子自己自相矛盾。
陈元康回头看了一眼高澄,他立刻读懂了高澄的心思。
陈元康不会自己去碰侯和,命士卒把侯和口中的乱麻掏出来。
侯和顾不上把自己口中的碎屑吐出来就大口喘气。喘得太急引起了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止住,迫不急待地大呼一声“高王!”他乱发覆面,遮挡视线,几乎看不到高澄在哪儿。
一双翘头乌皮靴移动到他面前停下来。
“痴奴。”这声音竟然十分低沉温和。
“高王!高王饶命!”侯和心机灵动地大喊起来。他这个时候已认定只有高澄才是那个能掌握他生死的人。他自然不遗余力地要巴结高澄。
侯和被士卒从地上又拎起来。他的乱发也被人揪起来,好让他清楚地看到高澄。
“痴奴,你这人其实并不糊涂,都到了此时,有什么要说的话尽管说,或许我可以留你性命。”高澄极温和地劝解道。
河对岸的侯景其实距离不远,他虽不能完全听清楚高澄的话,但是也明白了高澄的意图。这时候再讲什么都多余。
侯景向自己身后的几个髡发黑衣的羯人随从暗做个手势。那其中两人便持弩上前,盯着对面,在河岸边找了个合适的位置。
“高王,当日在孟津,王中了西贼赵贵的箭,入河阴城之前命我去寻找大都督高敖曹。皆是我自己畏死,并未去寻找,所以在外面游荡之后返回河阴。后来大都督深入敌军之中,中了西贼几路伏击而败回,正是侯景令我不许打开河阴城门!”侯和说着返身指向河对岸。
侯和的话印证了高敖曹之死确是侯景阴陷所为。侯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话,当日之事终于大白于天下。两个羯人随从听不到主子的命令,毕竟侯和是大公子,未敢轻易下手,回头望着侯景。只等侯景的手稍稍一动便要射出弩箭。
侯景这时盯着对岸未敢置信似的,心里已经是空白一片。
河对岸,高澄示意士卒放开侯和。
侯和满面麻屑,头发因刚浸入河水里也是半湿半干。他一双眼睛期盼地望着高澄,不看对岸的侯景一眼。他这时唯一的希图就是能求得活命。
陈元康深怕高澄真的放了侯和,紧跟上来,手死死握着剑柄不放。
稍远些的崔季舒心里却冷冷地打了个寒颤。每次看到高澄这副样子就一定会有大事。
侯景总觉得他身后的这些将跟着他降梁的魏军开始窃窃私语。然后他猛然回头时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他心里不得不下了决心。
高澄逼近侯和,再次耐着性子强作温和地问道,“痴奴,我待尔究竟如何?”
“高王待我如生身父母。”侯和恬不知耻又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眼里早没了侯景这个生父。
对暗的侯景微微叹息一声,终于做出了手势。
两个羯人随从开始描准。一个是瞄向高澄,一个是瞄向侯和。
“既然如此,便不许与我妄语。你真的不曾去寻找过大都督传我之命吗?”高澄的绿眸子像是要着火了一样。
“高王,当日之罪痴奴愿为高王当牛作马以抵之,高王……”侯和求生的欲望异常强烈。
然后他话并没有说完就被打断了。
听到他承认,高澄忽然飞起一脚就踹向了侯和。他这一脚酝酿已久,他从来没有打算放过侯和,因此使足了力气。
就在这同时,高澄身后的陈元康拔出剑来,他几步上前就将剑劈向侯和。
河对岸的两支弩箭也一前一后地忽啸而来。
慕容绍宗大喝一声,“侯景逆贼,竟然公然作乱,尔真乃大魏叛臣,人人可得而诛之!”说罢便挥剑向前,是要渡河决战的意思。
渡河的小舟早就准备好了,就藏在岸上。慕容绍宗就等此时过河生擒侯景。
那支弩箭并没有射中高澄。一是因为高澄移动,二是因内陈元康突然挡在了高澄前面。
弩箭擦着陈元康的肩臂飞过去,最后式微而堕。
侯和挨了重重一脚,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控制,他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但他也恰好躲过了生身之父命人射向他的那支弩箭。
弩箭射落在河边的荒草乱石丛中。
侯和的身子飞出之后最终随入了颖河。重重一声巨响,又激起了数不尽的水花。落水后侯和只稍微在河面上起伏挣扎了一瞬就没入河中不见了。
没有人再会去管这个曾经的郡公公子、武卫将军的死活。
侯景心里骤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