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住气,动不动就发表什么意见,评定什么人事,搞不好就得罪了人都不自知,像韦诞这样,多少还有些自查能力的,还算是不错的了?
年龄大一些的,便是知道轻重,一般很少会发表一些意见,但是只要一开口,必然是有条有理,只谈重点不论旁支,甚至只是提点一下而已。这种差异性,多半是年轻的小孩从来都不知道自己说话还需要负责任,而年长的吃过亏,或是看见别人在这个方面上吃过亏了,才较为警醒罢。
『诞儿,为何汝宣称张伯英为草圣?』韦端想起了一件事情,皱眉说道,『此事不可再言!』
韦诞不解的说道:『为何?』
韦端敲了敲桌案,低声说道:『青龙寺大论,定论孔仲尼为孔师,而非孔圣!张伯英何德何能,可称其圣?』
韦诞愣了一下:『???』
韦端瞄了一样韦诞,是自家的孩子,还能不知道这家伙撅着屁股要拉什么???或者说回来,其实大多数的士族子弟也不是同样如此?捧孔子为圣,并非是内心当中多么尊崇孔子,而不过是想要借孔子的名头来粉饰自身而已。
某读的圣人之学,行的圣人之道,尔等皆为渣滓……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然而现在么,孔仲尼只是一个公认的大师,而不是一个完美的圣人了。
『为何?仲尼不为圣,天下何人可为圣?』韦诞说道。
韦端一叹,多少有些无奈的味道,『天下无人可为圣,唯有天子可称之……』
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甚至比韦诞的情绪还要更加的愤怒和激烈,但是么,当骠骑将军表示只有天子可以称为『圣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不可以称呼这个名头的时候,顿时就让这些人哑火了。
『天子为圣人?!』韦诞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要反驳吧,也似乎不好反驳,要承认吧,似乎又不甘心。韦诞称呼张芝为『草圣』,不是说张芝是吃草的,而是说张芝一手草书写的很好,然后自己师从于张芝,自然就是『圣人子弟』,是可以加二十分的。
结果现在……
一时间父子两个人都有些发呆起来,默然无言。
……????……
从将军府的楼台往下望去,长安的夜色正在变得深沉。
斐潜微微笑着,看着,笑容之间也多少有些无奈。
亮着灯火的那一片,摇曳着身姿,似乎在彰显着这个时代的美好妖娆。
有人说,文明的大小,就是人类驱散黑暗的范围。
或许有那么一些道理。
人类害怕黑暗,恐惧在黑暗当中那些看不见并且不可知的东西,就像是害怕未来一样,因为未来同样也是不可知的。只不过,人类还有好奇心,想知道在黑暗迷雾之中的到底是一些什么?
斐潜的手轻轻敲打着楼台上的扶栏,说道:『最近议论我的人越来越多了……然后也有一些人献言献策……』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是……我似乎觉得,这些人……』斐潜稍微顿了一下,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让一个人死,其实很容易,不容易却是让人怎么活下去……我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间,总是那么多人会认为杀人夺地就能解决问题,真的有人的脑子会单纯到了这种地步么?』
『为什么前秦明明统一了,为什么没守住?』斐潜说道,『大汉开国,用的兵卒还有至少一半是前秦军,又是为什么?这些家伙就不能用自己少的可怜的脑瓜子想一想么?光武帝为什么定都雒阳,打压三辅?我还在长安坐镇,还是有些人蠢蠢欲动,若是我离开了长安,开往前线,又将是如何一番的局面?』
黄月英在一旁伸过手来,握住了斐潜的手,温声说道:『怎么了?究竟怎么了,是什么事情?』黄月英甚少看见斐潜如此的郁闷,也不禁是有些好奇。
『今日又有人赶到将军府门前,公开献策,说是可以趁着冀州动荡之机,出兵征讨,以匡扶社稷等等一大堆……』斐潜皱着眉头说道,『反正就是我要是不出兵,就是个傻子!没有按照他的意思来办,就是个白痴!』
这个事情已经不是一两次了,青龙寺大论期间,总有些喜欢指点江山的家伙翘着鼻孔过来要么谏言,要么进表,一开始斐潜多少还能忍着,多少也要有些礼贤下士的态度,但是后来斐潜发现,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儿八经的来提意见的,只是想要来刷存在感的!
这些人,不过想要踩着斐潜的名声来上位而已。
看看,某都能给骠骑将军上表谏言!
若骠骑将军能依某之策,天下统一指日可待!
骠骑将军不纳某策,也不过是尔尔之辈罢了!
某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此自然也,某何过有之?然骠骑将军如此蔽塞言路,岂能成大器!
如此种种……
友善且诚恳的探讨,这自然是斐潜所欢迎的,但是动不动就站在最高点然后批驳斐潜来获取他自己的一点点优越感,这就让斐潜渐渐的觉得这些家伙令人厌恶。
动不动就说天下大势已经如何如何,骠骑将军已经兵强马壮如何如何,长安北地川蜀如何如何,然后就说难道现在不应该立刻王师挥进,收取江山么?俨然一幅坦然自得的样子,像是在说你个骠骑将军要是想不到这个,不按照这么做,简直就是傻子加白痴一样。
重点是这些家伙就像是传染病一样,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
黄月英轻笑道:『不理会他们就是了……实在不行,便给他们找点事情做……』
『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旧时代的轮回……』斐潜缓缓的说道,『而是一个新的时代的开端……现在好不容易走上了一些新的道路,非要逼着我再转头回去走旧路,这简直就是……就是……』
『愚蠢的人,只是知道他自己想要的,不顾其他……』黄月英手上微微用力,『而那些有一点小聪明的呢,又会假借挟持众人之名,图谋私欲……而郎君你做的,是对的……别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但是今年来粥棚的,就没有往年那么多人了……我去查过,今年一冬,比去年还更冷些,而长安上下,冻死之人仅有三十七!去年是两百余人!再往前更多……这就是郎君你带来的,带给这些长安人的……我想,这些也就够说明一些事情了……』
斐潜长长的吸了一口气,觉得心中烦闷减轻了不少,转头正准备和黄月英说些什么,突然之间目光一凝!
斐潜看到,在远处的警戒哨塔之上,忽然有示警的火光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