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个士族,以及平民百姓。
虽然斐潜已经布局了士农工商许久,但是『士』这一块的实在是太大太硬,不怎么好啃。而让斐潜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挖掘开辟这些道路的第一声,那个落下的镐头,竟然是许县先行挥动的……
……?(*–-)?^……
郭嘉已经到了长安,但是一到长安便是宣称自己路途奔波,身体不适,然后缩在了驿馆之中,天天都是睡觉吃饭打豆豆,摆出一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架势出来。
郭嘉现在的状态,和历史上,呃,错了,和演义上的徐庶在曹营的状态差不多,郭嘉既不想替斐潜出主意,又摆脱不了被囚禁和限制的身份,所以自然是干脆躲进小楼成一统,哪管窗外春和秋。
不过,现在是冬天。
冬天携带着寒风不由分说的从北方侵蚀而来,一脚踹在了秋天的屁股上,将其踢走,然后插着腰大笑着,膨胀着。
所以郭嘉即便是能不管春秋,也躲不开冬天,就像是斐潜真的要找他,他也躲不开。
『奉孝真是好闲情!』斐潜呵呵笑着,也不等郭嘉表示说一些欢迎什么的客套话,径直举步而进。
郭嘉看了看驿馆小院的院门,然后又翻着眼皮看了看斐潜,一脸颓废的拱了拱手,算是和斐潜见过了礼,当然如果这是在那些奉行着整儿八经士族礼节的人眼中,如此随意的举动,就足够立刻牵动了无明业火,认为郭嘉此举是一种侮辱……
斐潜倒是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
斐潜坐下,将衣袍略作整理,然后笑着说道:『子其怨我乎?』
郭嘉一愣,不由得坐正了一些,看着斐潜。
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句话,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是契合了当下的情形,但是实际上这一句话并不是那么的简单。
有不少的人,认为士族子弟之间,用各种典故,只是士族子弟的一种炫耀,但是实际上这只是其中很小的一个部分的原因,甚至可以说,只有不成熟的士族子弟,才会故意用一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典故来炫耀自己的才学,更多时候,这种用典是双方的一种试探,一种不露尴尬的言辞。
毕竟看见了美女,上去就说老子鸡儿硬邦邦,亦或是说关关雉鸠在河之洲,明显就有些不同,即便是对方拒绝了,也不会留下一个粗鲁的形象。
同时,许多典故都是有其背景和历史发展过程的,能说出典故的一二三来,必然是对于历史上的事件有些观念和看法,这个能力在士族子弟之中会更为重要,因为不管是统治者还是家族家主,都希望自己的子弟是一个懂得从书中得到思考,并且融会贯通的人,而不是只是死记硬背,然后听到旁人说些什么便『我懂我都懂』、『这还用你说』的家伙。
所以,士族子弟之间,平日里面使用典故,也就成为一件很自然的事情。
斐潜所说的话,听起来似乎平平无奇,像是询问郭嘉被他囚禁于此,郭嘉会不会有什么怨言,怨气之类的,但是实际上,这一句话,并非是斐潜的首创,而是出自于春秋之中,是楚共王送别知罃的时候所说的话。
郭嘉沉默许久,然后微微有些叹息,低声说道:『晋未可与争。』
斐潜闻言,不由得大笑。
知罃,字子羽,亦称荀罃,是晋大夫荀息的后裔,晋悼公时中军帅。邲之战当中,荀罃被楚军所俘虏。
楚王和荀罃一共有五句对话,第一句就是斐潜所说的那一句。随后荀罃以表现出众的口才,取得了楚王的尊重,然后楚王最后感叹道:『晋未可与争。』
斐潜说了第一句,而郭嘉回答了最后一句,都是同一个的故事,却有不同的含义。斐潜是借本意喻郭嘉,而郭嘉则是借感叹以应当下。
荀罃之所以能回去,并非是荀罃一个人的努力,而是他父亲的运作和楚国内部大臣的共同因素,甚至关联了夏姬这个绝色美女,所以才在邲之战的十年之后,才有了荀罃回归的希望……
所以斐潜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
那么郭嘉的感慨,则是表示现在『晋』一分为二,太原上党属于斐潜,冀州那一块属于曹操,因此『晋未可与争』,究竟最终谁才能真正的算是『晋』,还是『未可』之间。
同时,斐潜也以这个典故说明了,荀罃十年之后才得到了一丝回归的希望,你郭嘉呢?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么耗着在驿馆之中,是几个意思?
郭嘉在反驳和回敬斐潜话语的同时,也表示了自己并不想『争』,所以才在驿馆之内,不想要蹚浑水。
斐潜摆摆手,没有继续和郭嘉就这个典故争辩下去,反正用这个典故,也不过是开胃菜而已,更重要的还在后面。斐潜示意护卫将带来的一坛酒水打开,然后说道:『某闻文若长文二人,上表天子,用考正制策,欲开春之时,行赴各地考正,以选贤才……』
郭嘉原本已经被酒香刺激得有些流口水了,听到了斐潜的话,却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然后口水差一点流了出来,连忙哧溜回去,下意识的有些咕噜的说道:『如此不是……』
郭嘉飞快的瞄了斐潜一眼,将后半句话混着口水吞了下去。
斐潜点头,说道:『正如奉孝所言,文若定然会派「西京考正」来长安!』
郭嘉依旧咕噜一声,心中嘀咕着,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好不好?但是另外一方面,也不由得佩服斐潜的这种政治上面的敏锐性,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根本。
斐潜这一段时间用考试之法遴选人才,而荀彧一方面有样学样,另外一方面也给斐潜下绊子。当所谓『考正』之法在许县天子那边通过,然后天子下诏往各地派遣『考正』,荀彧自然而然的就会派一个『考正』到长安这里。
而这样的一个『考正』,当然不指望能真正的得到斐潜的许可,执行考正制度,在长安给许县输送人才,而是纯粹给斐潜的长安考试添堵的,如果斐潜拒绝了『考正』,那么就给一些不想考试的士族子弟送上了借口,表示斐潜不遵守朝堂的规章制度,又何来要求子弟去准守斐潜的制度呢?
如果斐潜坚持考试来选举人才,又会和朝堂的『考正』冲突,即便是斐潜不允许考正官公开考试,但是也避免不了考正官私底下公布什么所谓他得『考正』结果,可想而知,肯定会有很大的差异,从而引起更多的混淆和麻烦。
后世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走自己,呃,走别人的路,然后让别人无路可走……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郭嘉带着寻味的目光看着斐潜。
斐潜却笑笑,指了指郭嘉面前的酒碗。
郭嘉低下头,看着酒碗。
酒碗之中,酒色如同琥珀一般,带着柔和的光泽和令人垂涎的香气荡漾着。
这是上佳的好酒,是用粟米和稻米混合作为原材料,然后添加了一些特殊的东西来酿造,被称之为『荼蘼香』。
郭嘉眼珠子转了转,骤然色变,然后猛然抬头看着斐潜,原本多少有些看热闹的颜色,变成了惊讶,最终变成了几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