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上前翻看检查了一些,然后点了点头,『派几个人,带着这些东西,随某送往白虎堂!』满宠迈步向外走,到了临近院门之处的哪一件小屋之前,指点了一下其中的两三个人,『既然这几位对于军事兵马如此兴致,何必困顿于案牍?来人!且送去城西真定门值守!』
顿时就有兵卒护卫冲了进去,将原本在小屋之内嚼舌头的三名小吏扯了出来,连拖带踹的拉走了。
满宠微微瞄了一眼在一旁忍不住发抖的院内主事,哼了一声,什么话都没有说,昂首向前。被派遣过来捧着资料的小吏,战战兢兢跟在满宠身后,转过了几个回廊,到了白虎堂前。
小吏捧着的资料被白虎堂前的护卫接手,然后跟着满宠一同走进了堂内。
荀彧几乎就是坐在了木牍竹简资料堆当中一般,到处都是一堆一堆的竹简,不仅是在桌案之上,书架上,甚至在席子上,地上,将硕大的白虎堂竟然填塞得有些显得小起来。
『放那边……』荀彧指了指堂内的一角,『那边还有空地……』
护卫将资料放下,然后退出了节堂。
满宠随手捡起一卷书简,然后上下看了几眼,放下,然后拿起另外一卷,看了看,叹了口气,『令君,事真已是至此,再无回旋之地?』
荀彧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在节堂之内高高悬挂的地图之上。
在这一张地图上,用大大小小,红色的黑色的注释,标明了许县一直到邺城之间的所有地形情况,河流走向,村寨分布,以及所有不利于骑兵行进作战的区域,还有周边村庄,坞堡,以及转移路线的规划预案……
如果说曹仁是曹操在军事行动上面的『补』,那么荀彧就是在民生政务方面的『补』。曹操的整体谋划和未来策略决定了整个的曹氏集团的上限,而曹仁和荀彧,则是保证了曹氏集团的下限。
在上一次太史慈侵扰威胁到了许县之后,在许县这个地方虽然土地广袤,物产丰富,但是无险可凭的弱点也是暴露无遗。不管是从河东河内而下,还是从河洛出虎牢,亦或是从襄阳通道北上,甚至是走庐江沿海而来,都可以抵达许县。原本许县交通便利,可以更好的掌控兖州豫州徐州一带的优势,现在变成了极易被骑兵迅速突破的劣势,在曹操集团的战马被斐潜卡住了喉咙之后,这个问题也就越发的显现了出来。
原本以为是集冀州之镔铁,四处搜刮拼凑的具装骑兵可以制衡骠骑骑兵,至少起到一个震慑的作用,但是从实际运用上来看,却不免有些让人大失所望。
在最先对应于战局的推演和预测,其中就有一种预测是最为保守和悲观的,就是根据骠骑将军这些年来对于鲜卑和西羌,以及在各处的战斗过程和结果来推断,若是骠骑将军发挥骑兵的优势,疯狂的向许县,以及许县纵深突破,当骠骑骑兵完全切断了许县和周边联系,甚至如同胡人一般不取重镇而只是掠夺乡野,那么曹军的军队在没有足够的骑兵之下,对于骠骑的这种战术将无能为力……
骠骑固然会因为残暴如胡人一般的行径导致山东士族的全体厌恶和唾弃,甚至产生出不死不休的仇恨,但是曹操等人,许县之地,也会因为这样的战术彻底的陷入困境,在其他地方援军未能赶来,或是来不及赶到的情况下,陷入险境之中。
就像是当下泰山军迟迟不来……
所以,如果将都城迁徙到邺城,至少有河内太行,幽州中牟,大河渡口等地作为缓冲,不像是阳城一破,许县便将可能直面骠骑军无休止的冲锋。
只不过这样的推断预演,只能控制在极少的几个人知晓,不会在曹氏内部公开,更没有人敢拿到金殿上去讨论。
荀彧当下在节堂之中,就在推算这些相关的数据,以及做万一的准备。
还有另外一种战术,就是坚壁清野……
就像是大汉当年对付胡人的进攻一般,也确实会有用。
可问题这里是许县,是颍川,是豫州,是原本大汉最为繁华的地方,如果说骠骑真的以牛羊为食,掠夺周边作为补充,或许宛如胡人一般,并不需要太多的后勤保障,而对于曹操这一方来说,在一个经营了两百年,若是连西汉一起算,那就是将近四百年的地方进行坚壁清野,先不说可能性的问题,单造成的损失也许就比输掉这场战争还大。
荀彧看着地图,目光之中少有的流露出了一些脆弱和痛苦,只不过片刻之后,便重新恢复了正常,『伯宁,城中仓廪还有几许,可支持几日?』
『近日又得了些新粮,若以丁男为数,尚可用一月。』满宠显然已经经过了计算,马上给出了答案。
荀彧皱了皱眉头,但是没有说什么。
丁男,月食一石二斗。
而这只是普通劳动力的平均供给数量,若是负责驻守且有操练的,一般来说都是要一石四斗,战事之中的兵卒需求则是更多,达一石八斗左右。因此满宠所说按照『丁男』的来计算配给,已经是减少了口粮的数目。
现在麻烦的在于,各地上计正在陆续运来,而这些税赋并不是出了地方,便是可以嗖的一声到了许县,路上总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再加上曹操这些年其实一直都在打仗,除了一些重点官道之外,很多交通都有些问题,运输的速度自然也不可能太快。
而太史慈便是卡在了这个点上……
卡得荀彧气息都难以平稳。
『臧宣高,莫非是……待价而沽?』满宠皱眉说道,『若是如此,不妨先行允之,待主公回旋之后,找个由头……』干这种事,满宠倒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太过刻意……』荀彧摇了摇头。
满宠挑了挑眉毛,『果然是……』
荀彧缓缓说道:『除之不难,难其善后是也……』
杀许攸,就跟捏死个小鸡一样,是因为许攸死了之后,没有人会替许攸喊冤,但是臧霸不一样,臧霸身后可是有四个男人的,吃绝户和吃大户还是有一些差别的。
荀彧从桌面上翻了一下,从下方抽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满宠,说道:『若某所料不差,臧宣高应是于大野泽,济阴一带……』
满宠接过了书信,纳入怀中,正容说道:『某这就去……不过,若是……』
荀彧看了满宠一眼,略微沉吟了片刻,说道:『若是……伯宁可自行处置就是!』
满宠哈哈一笑,拱了拱手正准备走,忽然有兵卒急急奔到了堂外,『报!城外,西城外有兵前来……』
『什么?!』纵然沉稳如荀彧,骤然听闻之下也不免失色,『来者何人?数目多少?』
报信的兵卒喘息了一下说道,『是严中郎……还有些伤兵……』
荀彧站起来的身形似乎摇晃了一下,又像只是向前走了一步,依旧沉稳如常。『令其绕过城西真定门,由北面永夏门而进!伤者引入城东校场诊治……』
『此外,严中郎进城之后,直传来见!』
传令兵连忙又急急而出。
满宠在一旁叹息了一声,『这个太史子义,倒是好手段!』
荀彧摆摆手,『不外乎三用罢了……』荀彧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捏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皱眉,然后忽然之间眼眸一亮,和满宠对视了一眼。
满宠说道:『太史子义或以为得计,殊不知……呵呵,却也暴露其虚实!』
荀彧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亦需见一见严中郎,再做定论……』
满宠也是同意,便也不再耽搁,和荀彧再次告辞了一声,便是去寻臧霸而去,而荀彧则是回身走到了地图之前,仰着头,仔仔细细的又重新检索着地图起来,许久许久,似乎飘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