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随着骠骑将军斐潜在关中的一系列操作,或是炒作,让越来越多的汉代人意识到,尤其是像荀彧这样的上层政治家明白,控制媒体,管控舆论,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行政手段,不能轻易的放手。
想想郑康成,想想水镜先生,自带流量,顶级大V,谁便嘴歪一下,旁人去解释都要解释半天,官方的都不好使。尤其是看见关中青龙寺一波又是一波的思潮涌动,从孔子到孟子,从今学到古学,从求真到求正,乃至于什么五德可论不可轮等等,几乎接连不断,冲击,冲刷,冲撞着原本山东的学术理论体系……
就像是许县当下,虽然有天子坐镇,但是比经济比不过,比学术也比不过,比地盘同样比不过,尴尬得一批,只能常常就当做看不见,要不然天天面对这样的事情,怕是君臣上下难受得都能用脚指头在地上抠出一个三室一厅来。
可是有些事情,知道归知道,做却不好做。
至少荀彧不能带头做。
因为曹操不允许。
并不是曹操不明白这个事情的重要,而是如果说山东的学术界统一联合起来,如果能打赢关中斐潜,也就意味着同样可以打赢曹操……
毕竟曹操不像是斐潜,曹操不容许有这样的风险存在,所以曹操更希望看见的是一盘散沙一般的山东士族体系,而不是在荀彧,亦或是某个人之下凝结起来的有战斗力的山东士族集团。
斐潜从守山学宫开始布局,到了现在关中青龙寺,一步一步的构建出了一个强大的学术体系,拥有藏书无数,顶级学术大儒,无数在读学子,再加上天文,地理,工学,农学等等一步步的加持,然后当斐潜一拳打在了经文体系上的时候,当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没有其他的对手可以相抗衡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给曹操相同的时间,曹操会提前去布置类似的手段么?
荀彧微微一叹。
依旧不可能。
因为曹操一开始选择点就在中原,四战之地,没有空间,也没有时间让曹操布置这些手段。曹操只有作战,不断的作战,四面作战,才能挣扎出一块空间来。从这一个方面来说,斐潜当时选择并州北地作为大业之基础,真是绝妙的一步啊……
车辆上的荀彧随着摇摇晃晃。
街道之中,一些士族子弟见到了荀彧的华盖车,皆立于道旁行礼。
荀彧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在府衙之前下了车,往前而行。
细微的声音汇集起来,便是庞大的声浪。
这一点,斐潜走在前面。就像是一把剑,斐潜先拿了起来,并且还耍得很不错,没有割伤他自己。
在很早的时候,荀氏就在颍川授课,并且荀彧自己也在荀氏别院之内经历过,面对过几乎是同样的事情。那个时候,荀氏别院还是乌泱泱的很多人……
现在当然就没有再开讲过了,倒不是因为斐潜之前来过荀氏别院,而是因为荀氏别院已经是完成了它的使命。荀氏别院,就是为了汇集各种细微的声音,然后就像是浪潮一样,将荀氏的声望托起来,而在这个汇集众多声音的过程中,那些去荀氏别院的那些士族子弟,真的都是好学之人么?真的都是为了上下而求索,而不耻下问么?
荀彧很清楚,并不是。
只不过是因为这些人觉得其他人去了,大家都去了,所以他们也去了,至于为什么去,去了又是要做什么,他们并不在乎。就像是在荀氏别院当中,不管是荀彧主讲,还是荀爽主讲,都行,他们其实并不是特别在乎讲的是谁,只是在乎在讲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参与。
关中的青龙寺,则是更大的一个『荀氏别院』。
当一个新的思潮被掀起的时候,荀彧相信,那些山西的士族子弟也并不是能够完全明白思潮其中的含义,也未必清楚未来的可能发生的演变,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宣泄情绪,而不是在谈论。将某个人,某件事,放在被指控的位置上,然后那些人就可以站在道德的高地,站在更加强大的位置上,他们甚至敢于质问一切,辱骂大臣,指控天地……
有态度,或是没有态度,亦或是经常改变态度,都是正常的,因为他们只是看到别人在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别人在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躲在人群当中发泄着他们生活当中的不满,而一旦要他们单独站出来说话,便是什么都不敢说了。
荀彧清楚这一点,曹操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荀彧和曹操都是一样的做法,在有需要的时候,荀彧和曹操会利用一下这些人的声音,其他的时候就当做他们在放屁。
确实是当做放屁,远远的赶开,近了都觉得臭。
可是骠骑将军斐潜……
荀彧曾经认为斐潜这样做很危险,随时可能被反噬。
可是现在么,斐潜那边的反噬迟迟未到,倒是曹操这边被逼迫得步步为难。
在上面的人,说一句话,做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没有目的盲目做事的人,会渐渐的被上层排斥和鄙视。这个上层指的是政治决定层,而不是普通百姓所认知的上层。
就像是刘协想要恢复『辩经』,其实也并不是说刘协只是为了听人唠叨几句经文,而是想要一方面通过这些新的经学博士,亦或是经文大儒,来操作舆论,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展现和培养天子的决断权,即便是从一句小小的经文开始。
所以荀彧不可能让刘协『辩经』,曹操肯定也不会同意。
可是现在就已经非常麻烦了,天子刘协已经开始会用各种方式,争取他的权柄,而每一次的争夺,都意味着一场潜在的腥风血雨。
不满会积累,失望会累计,最终一天喷涌而出的时候,所有人的情绪就会朝着落在下风的那边涌动过去,就像是瀑布倾泻而下,绝对不会管在下风之处的那个人是否也曾经做过正确的事情,是否在某些事情上是有冤屈。
上善若水。
下流也若水。
荀彧缓缓的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曹仁的急报,荀彧已经让人转呈曹操了,桌案之上只是留下了一个荀彧自己记录的副本,或者叫做备忘录。
对于汉中张则的如意计划,荀彧表示甚至比天子刘协的谋划还要差劲。即便是不管江东的动静,同时假设曹操当下兵卒也很充裕,也是不可能从荆州调兵两路进川蜀和汉中,最多只可能从豫州一带调兵,而几乎就是横跨大汉东西的调兵运动,哪里是那么容易?
再者,在陇右的事情,荀彧一直认为是斐潜的一个已经设定好的计策,就是为了让隐藏在队列当中的反对者跳出来,就像是清洗关中一样清洗陇右,所有在现阶段表现出来的迟疑和缓慢,甚至好像是应对起来很吃力,其实应该都是障眼法。
因为如果换成了荀彧在操作这个事情,肯定也是这么干的,等到陇右的反对者都差不多冒出头来了,便是一网打尽,至少可以清净二三十年……
所以张则叛乱,在荀彧看来就是个愚蠢的闹剧。
只不过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个闹剧,给斐潜添一点堵?亦或是利用这个事情,借着斐潜暂时顾不上这边的时候,加快整合山东的动作?
这么说来,如果将这个事情看成是一个机会的话,或许天子刘协的『辩经』也并非是不可以利用起来的……
荀彧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提起笔来,很快的写了一封的书信,然后自己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吸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最终装入了竹筒当中,用火漆封好,令人急送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