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闻司中,庞统的脸色沉了三分。
都这年头了,长安三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人?
庞统最开始时还有些疑虑,但是转念一想,哗众取宠的人大汉三四百年,那个时间没有?
『张氏其为何人?他说是要进谏什么?』庞统问道。
前来禀报的有闻司从事,马钢有些头上冒汗,看了一眼阚泽,也不敢多迟疑,低头回禀道:『启禀令君,只知其为张氏,名村,字子泷,为河洛人士,余者不详,正在追查。此子于青龙寺之中,言西域事多因骠骑所过,故聚众上书,欲当陈面谏!』
汉代没有人员快速筛查系统,也没有人脸识别大数据,只有普通文字档桉和人脑记忆,所以当张村出现的时候,有闻司并不能立刻匹配到张村此人相关信息,也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
『河洛之人?』庞统微微皱眉,然后沉吟起来。
阚泽看了看庞统,见庞统并没有下令的意思,便是直接吩咐道:『便按照令君之意,先从杨氏档查起!然后再查曹氏档桉!同时派人前往询范氏,近期可有奸细前来长安!』
范聪之前被抓住了,但是并没有直接就一刀卡察,而是依旧留在潼关之处。
春秋战国之时,各国之间的双重,甚至是多重间谍,就已经很多了,如今多一个范聪其实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杀了范聪反而让曹军警惕,派了个生面孔来说不得还要庞统阚泽再花功夫甄别……
有闻司从事马钢领命,急急走了。
庞统忽然嗤笑了一声,『这直谏骠骑……哈哈,真是……』
即便是不提及张村的籍贯,庞统也很快就判断出来,多半是偏山东派系的。
因为很简单,当下的长安三辅,以及河东一带的士族子弟,地方乡绅,已经对于斐潜的政策,法规等等不怎么会反抗了,一般来说都是躺倒享受……
毕竟斐潜在关上门的时候,往往也打开了窗户。
堵不如疏,斐潜引导着他们。
适宜种植庄禾的地域,将会主要发展种植业。其余的产业就会逐渐的被斐潜以各种律法,各种赋税引导着,或者也可以说是逼迫着搬迁出去,然后形成不同产业的区域,这就基本上等同于彻底摧毁了小农经济的土壤,建立了大社会分工的架构。
当地主阶级不仅仅限定于土地种植的时候,地主阶级内部的自然分化也就产生了。
各自的利益点不再一味的重合在土地上,相互之间的纷争也更多的变成了合作,整个长安三辅包括周边的地带都在快速的发展,每个人每个家族只要找准了自己的位置都能从中获利,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相争的心思,都在闷头赚钱抢位置,那个还会傻不愣登的跳出来和斐潜做对?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内部的分化依旧会产生各种利益上的冲突,然后高利润产业会吞噬低利润的产业,就像是历史上的羊吃人。而很显然的,这些东西对于庞统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毕竟在春秋战国时期,有个家伙就已经开始玩这一套了,所以就像是斐潜所说的那样,完全没有必要等到这一幕再次上演之后才来探寻其中问题的重要性。
随着产业的发展扩大,规模效应必然就会像是磁铁一样,自动的汇集在一起,然而磁铁是有两极的,也就会有其排斥的项目,磁铁汇集越多,排斥力就越强。为了扩大利润,如果没有律法的限制,最终都会走向疯狂,而且这些产业还会不断地去试探律法的红线,例如资本主义国家当中,就经常出现动用议员去申请议桉降低某些国家产业标准,让自己更差的产品可以顺利出售来获取更多的利益。毕竟一个某产业的大王的屁股后面,往往都站着至少一个扶着产业大王的腰的大老。这是常识。
然后更多的产业,上下游勾连在一起,地主找地主,矿山找矿山,卖盐的找代盐人……
于是党争,不可避免。
就像是现在的所谓张氏子进谏,不也是一种党争的体现么?
难不成张时真的就是表示个人愤慨,完全没有掺杂其他什么东西进去?
『令君,要不要让人去拦截……』阚泽看庞统没有做出什么指令,然后估摸着时间,便是问道,『毕竟从青龙寺到长安骠骑府……要是进了城中市坊,难免有围观之辈好事之徒……』
庞统捏了捏下巴,『不必……呵呵,我倒是真想看看,还有多少人能像是张氏子一般的蠢……还有,这张氏,究竟是真蠢,还是装蠢……』
……(〃>皿<)……
大汉骠骑大将军府外侧官廨,尚书台。
荀攸抬起头,也有些愕然,『有人要直谏主公?』
小吏头上冒汗,『是……』
荀攸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按流程来罢。』
『可是……郑公……』小吏有些迟疑。
『直谏院中,便无他人了?』荀攸不急不缓的问道。
『在下明白了!』小吏领了令,也是急急而去。
他没想过,还真有人要直谏!
直谏,原本是郑玄在管,但凡是有人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找直谏院进行陈述。
直谏院大体上类似于后世的上访机构罢,但是不管怎么说,长安三辅的直谏院还是比较文明的,至少不会改码和打断腿。
因为郑玄重病之后,直谏院就几乎等同于没有了主事之人,所以暂时性的停摆。不过其原本也没有多少活就是了,所以小吏第一次碰到这个事情,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荀攸看着小吏离开,眉头微微皱起来。
对于斐潜所言的党争问题,他和庞统一样,忽然之间又是多明白了一些。
毕竟荀攸没有像是斐潜一样,有后世那种论坛上的杠精出没键盘侠闪亮登场的经历。杠精键盘侠会真不知道问题对错么?相信大多数其实都清楚,只不过是为了抬杠为了彰显自我等等其他因素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要探寻真相,找到解决办法的道路。
张村?
谁?
没听过这名字。
荀攸几乎算是斐潜在长安的大管家,各项杂事基本上都管一点,如果他对于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只有两个可能,一就是此人并没有什么特殊才能,之前毫无展示,二就是这个人刚来长安不久。
因此,对于此时此刻所直谏的问题相比较,这不是在搞笑么?
西域之事,牵扯甚广,并非仅仅吕布一人,也并非只是西域一地……
荀攸回想起之前斐潜说的话。
『汉当有敌。有敌方可自强。』
『若是欲避敌于天下,便亡于天下不远矣。孝武之时有匈奴,迎而战之,故当强。光武之后弃河西,避而畏之,故自弱。』
『汉当有争。人争于天地山川,方得天地山川之用也。然争当有律,律非倚强凌弱,而是以护弱小,存长远是也。』
『燧人争以火,存为律,胜爪牙无数,有巢争以居,传为律,得华夏稳固,炎黄争于野,盟为律,定华夏沃土……』
『如今既争以党,论以律,一时难分上下者,自可试于外域,以察高下。例如试验田法。若以此固之为定例,则可消党锢之祸,弭无谓之灾,而利天下!』
这个设想,让荀攸惊讶,并且佩服。或许只有骠骑才有办法从乱麻一般的问题当中直指核心!
有不同的政见,有不同的方案,当某一时间内无法进行沟通和协商,产生出来了冲突相争无法调整的时候,就挪出去,用别人的土地试验华夏变化……
同时在外域派遣属于第三方的仲裁机构,比如直尹院,考功处,有闻司等等,做得好的,三五年内能见到成果,做得差的一两年就可能暴露无遗,就像是田地里面的庄禾,最终收获起来,压在秤杆上的分量才是决定这一块田亩究竟好坏的唯一标准。
只要有规矩。
或者叫做,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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