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上闻不到什么汗臭味和酸腐味了。
斐潜解开下巴上的系带,摘下兜鍪,然后将兜鍪内的沙土随手在大腿上磕了一下,噗噗的掉下了不少沙子和尘土,然后将兜鍪夹着,抖抖左腿,再抖抖右腿。
全身上下,灰尘泥沙噗噗往下落。
既然已经是如同一个泥人了,斐潜也就自然不在乎周边的泥土脏不脏了,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树下,然后尽力的将自己的腿伸直,如同一个八字。
日行千里,听起来似乎很爽,也很带劲,可当不是听,而是亲自去做,就未必会觉得爽了。
虽然如今斐潜已经不像是当年那么的娇嫩,长途驰骋之下也不会像是来了亲戚一样血肉模湖,但是长期没有摩擦的地方,现在突然加大了运动量,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尤其是两股之间,似乎又有了火辣辣的疼。
还好,还不算太疼,能忍得住。
否则堂堂骠骑,结果要撅着屁股当众涂药,面子还往哪里搁?
越是往西,便越是荒凉。
除了这里是贾诩特意布置的补给点之外,方圆远近十几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烟。
小山,丘陵,沟壑,石滩。
其余的地方全是苍凉一色的大荒漠。
漫天白色和澹灰色的云朵,在天穹上缓慢移动,有时候会好心的帮斐潜遮挡一下阳光,有时候又是故意绕着斐潜走。
远处的山峦,像是画在天边的背景,不论怎么向前,都永远无法触及一样。
头皮有些发痒,伸手用手指头扎了几下,然后看了手指指甲缝里面的黑泥,斐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如果此时此刻,能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斐潜都感觉自己皮肤上像是多了一层泥壳。
『主公,喝点水罢。』
许褚在一旁,将水囊递给了斐潜。
这一次斐潜带在身边的护卫是许褚。
太史慈已经先一步出发,作为前方的先锋。
牛人就是牛人,作为战五渣的斐潜既没有办法和许褚相比,也没有办法和太史慈相比较,穿这么一身铠甲长途奔驰,就几乎要了斐潜的老命。
而许褚依旧是精神奕奕,似乎接下来再跑八百里也是轻而易举。
身体上的差异,每个人都有所不同。
即便是同一个人,早几年和晚几年,也都会不一样。就比如说留在长安守家的另外一个近卫营领队魏都,这几年就明显衰老了。原因很简单,魏都之前收了一次重伤,虽说活下来了,但是也透支了其生命力。最初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后来就慢慢的表现了出来。
就像是树的年轮,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但是也能看得出来哪一年丰盈,哪一年贫苦。
所以斐潜将魏都留在了长安,专职作为骠骑府衙的守卫。
像是当下这种长途奔波,显然更年轻一些的许褚较为适合。
斐潜接过了牛皮水囊,先是漱了一下口,将口腔里面的沙子和灰尘吐了出来,旋即咕都都喝了几大口,缓解了一下喉咙之内的灼烧。
牛皮水囊的水,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甘甜的,但是很快,在品尝出了澹盐味道之后,随后的酸馊味和硝制皮革的味道也同样在味蕾活化之后,占据了主要的味道,原本的甘甜就消失了。
斐潜将水囊抵还给许褚,打了一个水嗝。
在材料学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皮革的水囊依旧是最好的行军用水储备用具。竹制和铁质的水壶,斐潜都让人试验过一段时间,可惜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无法像是皮革水囊一样,可以具备柔软便于携带,量大且容易修补……
没错,水囊破了,可以直接用随军的鱼胶进行皮革黏贴,然后只要不遇热,一般都不会化开。
木头或是竹制的水壶,起初用的时候还行,但是一个是同等容量下比牛皮水囊重,另外一方面则是坏了不好修。
铁质或是钢质的水壶也有这样的弊端,并且现在的冶金生产技术若是单独敲打一个精致的水壶倒也问题不大,若是全军装备么则太费工夫了,而且即便是解决了修补的方法,防锈工作也不仅仅是刷几层漆那么简单,要不然后世二战的时候也不会有意采用各种铝制品了。
因此即便是斐潜脑袋里面有超前的想法,奈何生产力配合不上,也是只能搁置。
就像是斐潜现在和这个天下的人说什么航空飞机,宇宙飞船,说什么飞出太阳系,征服星辰银河等等,那么当下全天下甚至是全地球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认为斐潜的想法是什么奇思妙想,是什么伟大指引,只会认为斐潜是一个疯子。
就比如说西域。
西域的问题爆发的太快,太早,太乱。
斐潜之前和庞统有感慨过,若是西域的问题能够延缓几年在爆发出来,或许问题就比较简单。
毕竟吕布老了。
中年危机可不仅仅只有后世有。
后世的资本家对年轻的人要变着各种花样哄着,但是只要一满三十五,可不就是可以往死里压榨了么?身体机能的下降,家庭下一代的教育和抚养,以及资产负债等等问题,足足可以将一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成为一个甘于平凡的螺丝钉。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吕布想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
他孩子要不要上长安学宫?
他想不想要在长安有个小院?
他要不要在讲武堂里面留一个位置?
有时候斐潜觉得自己也在逐渐的变得冷酷,在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都会直接用利益衡量而非情感。
版图越是庞大,斐潜越是无法单纯以情感来作为衡量对错的砝码。
对事不对人。
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自私是人类兽性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但位置越高,就越不能自私。吕布显然没控制好自己的自私,他想要得到的更多,但是实际上却在不断的失去。他想要获得自由,却实际上丢失了他的自由。
就像是如果将『对事不对人』这几个字告知吕布,吕布多半会笑着表示,这有什么?这他还能不知道?可他自己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是针对的事,还是因为人?
西域的问题,之前多数都是因人而成事,而现在斐潜想要的,是因事而成人。
这是一个新的战场,一个新的观念。
吕布已经老了,不仅是在身体上,而且也表现在思想上。
身体上的还有办法,思想上的就很难改了。
毕竟某个人说过,治疗一个人的身体容易,但是治疗一个人的思想很难。
一个人的天赋,各自不同。
就像是斐潜是战五渣,许褚或许只需要一只手臂就能将斐潜打趴下。
可问题是,这个世间有几个许褚,有几个的吕布?
那么,如果一味的等强大的人出现才能做出什么改变,那么是不是除了出现张骞班超这样的人物,就无法开拓西域了?是不是只有等到卫青霍去病如此的将领,才能有击败北漠游牧的能力?
这些充满了勇气和智慧的人,应该是成为榜样,而不应该成为禁锢。
从勇者那边继承勇气,从智者那边传承智慧。
斐潜想要的,是普通汉民也能够根据相关的事例,根据继承先人传下来的律法,按部就班的去解决问题,去开拓大汉的疆土,去将大汉的旗帜插在这个天下每一片的土地上!
而吕布,勇气用错了地方,智慧也想错了地方……
远处有些烟尘扬起,马蹄声传来。
许褚站在一旁,眺望了一下,『主公,贾使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