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本身就是不稳固的,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换。
不管是在江东,亦或是在西域。
西域无疑是一个同时充满了财富和贫穷,美貌和丑陋,野蛮和软弱,炎热和苦寒等等矛盾对立却又统一的一块神奇的土地。
只不过,再神奇的土地如果没有人类,就对于人类本身来说,那就毫无意义。
这或许有些唯心,但也是某种现实。
就像是西域再好,如果对于大汉没有裨益,那么也就等同于废物一样。
斐潜需要做的,就是变废为宝。
或者说,将原本笼罩在西域这个明珠之上的尘土拂开,将沉淀在水底下的狗头金捞出来……
『欲服之,则当知之。』斐潜缓缓的说着,『若不知西域何如,则西域又如何?』
这一点,斐潜没说错。
对于西域的理解,斐潜比这个天下的所有汉人都要更深刻,甚至也超过了西域人。
白云在天上缓缓的飘着。
地上的部队缓缓的行进。
三色旗帜在风中也懒洋洋的抖动着。
斐潜环视四周。
清晨的西域,无疑是非常适合行军的。当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草原大漠之中的生灵也跟着苏醒。露水在太阳底下闪耀着迷人的光彩,就像是珍珠落在了土地上。远处的群山开始脱下灰黑色的长袍,裸露出婀娜的身姿。
虽说是冬日,但是有了皮袍和棉衣的兵卒,并不会觉得有多么的寒冷。
更何况也没有到最寒冷的时候。
大汉当下的西域,植被比后世要多,尤其是山峦之上的植被更是丰富。戈壁之中的绿洲,浅滩和水泊也同样更多……
蓝天,是彻底的蓝。
白云,是绝对的白。
这是一片不论从什么角度去看,都是那么美好,那么瑰丽的景色,只不过在斐潜和太史慈、张辽三人的话语之间的话语,就不是那么的纯净无暇了。
越是纯洁纯粹的景色,便是越发的衬托着人心的污秽。
因为人本身就是吃着尸体成长的,动物的尸体,亦或是植物的肢体。或许只有等人类可以自行光合作用了,才能匹配上真正的纯洁纯净……
『西域当有人。若是无人,纵然地产丰盛,亦是无用。』斐潜依旧是缓缓的说道,『西域当有汉。若是无汉,纵然金银遍地,亦是无补。』
太史慈和张辽点了点头。
这一点毫无疑问。
人类所有的评判事物是否有益的标准,在这个年代,基本上还是建立在对于人类自身是否有益的基础上,直至后世的人类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之后……
谁能想想到了后世,人类会短视到了极致?只要不是明日就下野,那么今天还是可以歌依旧唱,酒照样喝,管他下一任的摊子有多么烂。
大汉当下,斐潜可以给太史慈等人立下一个标准。
一个更符合大汉利益的标准。
这个问题么,其实也并非没有人想过,甚至可以说不仅仅是太史慈和张辽可能懂,之前在西域的十几任的都护,也有可能有人意识到,只不过因为政治上面的原因,他们只能停留在想法上,根本无法去做。
比如收拢西域的人,就自然是以收心为上。强令或是劫掠而来的人口,虽然说可以用一时,但最终只会成为覆灭的火种,衰败的基石。
横征暴敛,在大汉境内就是动乱叛变的导火线,上层建筑过多的霸占侵吞生产生活资料则是封建王朝周期动乱的根本矛盾。
斐潜当然不可能给太史慈和张辽说什么生产力,只能是换一种相对来说,让他们都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向,『西域是何人之地?』
『自然是……』太史慈下意识的就回应道,可是说了一半,却又有些犹豫,『主公,西域应该是大汉之地。』
斐潜笑了笑,『汉强,便是汉地。』
太史慈和张辽对视一眼,默然。
反过来说,汉弱的话……
斐潜指了指在队列后面,那边有一些和尚,或者说是番僧。
『看,这些人,就在等着大汉衰弱。他们等,下一代也在等,世世代代都会等下去,而大汉会永久的强盛么?又怎样才能保证永久的强盛?』斐潜笑着说道,『他们现在显得乖巧,甚至会坦然迎接死亡……他们不怕死,而且如果就这么杀了他们,反倒是成就了他们……知道为什么?』
斐潜没有杀这些人。
色目人当和尚,斐潜之前在大汉之中还没见到过,现在到了西域也算是开拓了眼界。而且和历史上大多数的封建王朝类似,这些番僧显然比一般的西域民众更有知识,更有文化。
那个自称是步森的老和尚,甚至还会十几种的语言,让斐潜都觉得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才。至少在语言上的天赋上,这老和尚超强无比。同时这老和尚不仅懂得西域各种语言,甚至还知晓许多『秘卷』……
宗教在某种程度上,至少在西域这里,似乎成为另外一种的大汉儒生。
保存知识,传播知识,并且在这个过程当中收割信仰。
儒生干的也是几乎类似的活。
那么在封建王朝之中,当儒成为了教之后,杀几个儒生,有用么?
现在于西域,也是一样的,当这些番僧的教,已经根深蒂固之后,杀这么几个和尚,能毁灭了这些番僧在西域的『教』么?
显然不可能。
就像是割西域荒漠里面的野草,就算是放火烧了,看起来好像是荒芜一大片,可是等到明年春天,就会看到又有新鲜的嫩芽在一片废墟和残骸当中长出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张辽低声说道,『主公,可是我总是觉得这句话,似乎……』
斐潜点了点头,示意张辽继续说。
张辽看了看斐潜,然后又是看了一眼太史慈,才说道:『善恶之分,并非如此简单直接。非我族类,此族类之别,更多的是风俗习惯,以及相应的家国律法不同……比如在大汉,杀人者偿命,但是在草原戈壁之中,却觉得杀人不过寻常事……此便为风俗律法之迥异……』
斐潜哈哈笑,点了点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显然是有一定的局限性,甚至可以继续演化,比如对于李世民来说,这句话就可以表示为『非我父母,其心必异』,兄弟照样该杀就杀,然后再进一步的也有,比如武则天就表示,『非我,其心必异』,连自家孩子也一样可以下手……
只会屠异者,永远不成大器。
因为『异』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一时杀得服,这一代没人敢惹,然后下一代人呢?
不同国家自然有不同国家的斗争,不同地区自然也有不同地区的纷争,就算是同一个家庭里面,夫妻爷孙等各代人也会有认知三观的差异,难不成只要是『异』,都举刀杀了?
一切的同心同德都是妥协的产物!
别以为妥协就是肮脏的,讲政治就是卑劣的,若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妥协,只有纷争,那么炎黄就根本没有共存的基础,华夏就没有存在的基石。
『文远此言可谓妙也……』斐潜笑道,对着太史慈和张辽比划着,『故而西域之大道,便是四字之法,「求同存异」是也!』
非我者,其心必异,但人又必须协作才能有合力做大事,故而必须『求同』。
我是炎,你是黄,我们两个都厌恶那个拿个石斧头整天不是砍就是劈的蛮尤,这就是我们的『同』,所以我们一起上,拿大棒子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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