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老弱。
裴俊这才知道,张绣等人连续袭击了包括猗县之内的数个正在修建的曹军营地,大破曹军,捞回了不少曹军民夫,正在往平阳盆地一带转运。
这消息让裴俊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骠骑麾下,兵马之强,甲士之勇,果然是名不虚传。
这不动则已,一动起来确实是很吓人。
怪不得广袤大漠,匈奴鲜卑,西羌西域,都是摧枯拉朽一般破灭在他们的马蹄之下。
可是在感慨之后,又有一个疑问浮现在裴俊心头,久久不能释怀。
骠骑有如此强悍兵马,又为什么会让曹操一路压迫到了河东安邑左近?
难道是……
一方面确实感觉到了骠骑人马的强悍,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同样持续受到了曹军的逼迫,这种矛盾的感觉,让裴俊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的实在是很难受。
不知不觉当中,骠骑的人马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之内,只留下一路缓缓而行的那些曹军民夫,还在蜿蜒向北。
裴俊下了城墙,回到城中,拜见裴茂。
裴茂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吹了冷风,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感染了风寒,昏昏沉沉正在卧榻上养病。裴茂毕竟年岁大了,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
『咳咳……张将军走了?』裴茂见裴俊回来,便是问道。
裴俊点头,『走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
裴茂叹息了一声,『你还是放不下?』
裴俊咬牙不语。
这城外的他的那些庄子,可都是一点点的搭建起来的!
当年裴俊穷得连裤衩都穿不起……嗯,现在也没穿,毕竟大汉没穿裤衩的习惯。裴俊在最开始的时候,只是裴氏的旁支,作为沟通的使者前往平阳,结果裴俊因此得了气运,便是翻身起来了……
这不,好不容易觉得有一些积攒下来的家底,结果曹军来了!
虽然说裴茂建议裴俊舍弃那些庄园,可是多年来苦心经营之下,他怎么能说丢下就丢下?
『骠骑既然可连克猗县等曹军营地,为何不来援助安邑?』裴俊苦声而道,『为何不来?为何不来啊?!』
裴茂瞄了裴俊一眼,『这之前不是都说过了么?』
在裴俊原先的设想之中,他苦心孤诣收拢的这些浮财,虽然会有一些损伤,但是不至于全数打水漂!只要撑到骠骑军马来源,就可以得保大部分的资产了,要是更顺利一些,说不定不等骠骑人马击败了曹军,他反而可以获得更多的收益……
可是裴俊没想到,张绣就像是来逛了一圈,旋即又回去了,根本就没有在安邑一带驻扎协防,护卫安邑周边地方的意思!
裴氏虽然有一些私兵,就连裴俊都有十几名的精壮护卫,但是不管是私兵还是护卫,要跟斐潜和曹操手下的兵马相比较,那就根本不够看了。
可就如此放弃,却是难以心平。
男儿大丈夫横行天地间,没有钱财权柄傍身,那活得还有什么意思?
裴俊没有在裴茂之处待多久,很快就告退了出来。
他站在回廊之处,一会儿咬牙,一会儿切齿,脸上肌肉扭曲,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在床榻上的裴茂,微微撑起身躯,透过窗楣看着裴俊的身影,沉默了片刻,重新躺了下去,然后低声呼唤,『老福头……』
在窗外有个苍老的声音低低响起,『老奴在。』
『盯着他。』
『唯。』
苍老的声音应答。
……
……
崔钧找到了羌胡的一隐蔽之处,顺利的带着人冲了进去,杀死了那些反抗的羌胡人,劫掠了羌胡人的储备和马匹,还有一些牲畜牛羊。
这个地方,崔钧原本作为『尊贵的客人』,也曾经被邀请着来过。坐在帐篷的毡毯上,看着白石羌人在篝火之处载歌载舞,而现在,崔钧给他曾经做客的地方,带来的是灾祸,是死亡。
崔钧却对于这些鲜血和火焰,视若不见。
他还在琢磨着,如果到了山东,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如同晋阳之地一般的基业,而再获得一处基业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家当再一次落入什么旁人的手中!
算盘打得如意,崔钧也自觉有六七分成功的把握。
当然是要冒一定风险,说不定也会没于太行山径之中。
可是待在晋阳,无疑风险更大!
尤其是他知道夏侯惇如今连人手都短缺,对那些骚扰的骠骑人马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崔钧就无论如何不可能再和夏侯惇一起立于『危墙』之下了。
说起来,崔钧根本就没有对于斐潜有多少的忠诚度。如果平常无事,那么笑呵呵也是一口一个骠骑,张口闭口就是平阳侯如何,但是骨子里面依旧是有些高傲的,觉得自家的命运,就只能由自家来做主。
夏侯惇虽说抢了城,但是也半点没将崔氏死活放在心上,所以这个时候,远远逃走,也许就是最好的选择。
崔钧叫来了夏侯塍派遣而来的那『保护』他的护卫,指着那些牛羊牲畜说道:『此等皆为活物,若不急送晋阳,恐为羌胡复获。汝可有应策?』
曹军什长此时此刻已经是被斩获迷了眼,欢喜得都快飘起来,哪里还顾忌得上继续『保护』崔钧?
更何况崔钧说的也是很有道理,活着的牛羊战马的价值远远大于死去的,毕竟大汉当下没有冰箱可用,如果宰杀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手段来存储,就会导致原本好端端的肉,很快的腐烂变质。而这些四条腿的家伙,如果不及时送到晋阳之中去,确实也很容易被后续回来的羌人劫获,到时候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既然要送到晋阳,那么谁去送,谁留下来断后?
曹军什长一瞪眼,便是傻子都知道要怎么选,于是立刻表示他带着一部分人先行,驱赶牛羊等往晋阳而归,而崔钧等人则是负责断后。
当然,为了『稳妥』起见,什长也留下了两名手下,继续『保护』崔钧……
崔钧笑而不语。
等曹军什长带着牛羊走后,崔钧便是立刻找了个机会,轻而易举的就干掉了包括那两名监视他在内的剩余曹军兵卒。
这些曹军兵卒根本没想到方才还在一起作战一起收拾战利品的『友军』,转眼之间就对自己下了毒手,绝大多数都没来得及反应,而少数几个也在后续的围杀之中很快的被杀死了。
鲜血染红了土地。
只要没有人证物证,那么崔氏自然还是清白的,干净的。
崔氏当然不可能将这些曹军兵卒摆出自杀的姿态,但是装成被羌胡人追杀的模样,还是比较容易的……
『兄长,为什么……那些牛羊……』
崔厚走到了崔钧身边,问道。
为什么临走还要给夏侯氏送牛羊?
为什么不直接就走?
崔厚傻傻想不明白。
崔钧一边吩咐手下将现场布置成被羌人袭击的模样,一边说道:『方才已经有羌人逃了……你说他们带了人马回来,是会沿着印迹去追牛马,还是来找我们?』
崔厚恍然大悟,可片刻之后又说道:『可不带着这些牛羊……我们又没有多少辎重粮草……』
崔钧微微而笑,似乎一切都尽在掌握一般,『我记得夏侯之前偷偷运了不少东西……呵呵,他还以为可以瞒得住我?于滏口陉之中,必有粮草辎重,足以支撑你我前往山东了……』
崔厚这才放下心来。他回头而望,脸上露出了几分伤感之色,『我们这样一走……不知道何年才能再和妻小相聚……不知道夏侯氏会不会……』
崔钧沉默了片刻,拍了拍崔厚的手臂说道,『你我皆「战死」于此,夏侯氏又有什么理由为难你我妻小?待战事定后……自有相见之日……走吧,留于此地,便是唯有玉石俱焚,走得出去,方有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