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陵惨笑着。
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倒下的韦氏倒下了,那么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范氏和韦氏,以及和西羌的一些人实在是勾连得太过密切了!
早在西羌之乱的时候,范陵就和羌人之间有秘密的沟通贸易往来,很是赚了不少钱财,而这些钱财又被分润到了其他的士族豪强手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关系网。
韦氏就是其中一个颇为重要的节点,而现在这个节点被骠骑抓在了手中,正在顺藤摸瓜……
原本这张网是足够坚韧的,毕竟所有在网中的人会相互包庇,相互遮掩,就像是生菜叶子盖着肉片,只要上头看不到就行了,下面的又有甜面酱蛋黄酱糊嘴,也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一切都很平稳和谐友爱。
如果万一其中某一家出了问题,其他的家族会联合起来进行弥补。政治上的阳奉阴违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教导,很多家族子弟生下来就会,毕竟大汉律法亲亲相隐么!
可眼下这张网败坏得太快,导致相互之间根本来不及做出什么举动来!
而且越是在这样的时候,谁一动就越发的显得显眼!
同时人们么,踩低捧高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眼瞅着韦氏倒了,范氏可能会受到牵连,立刻就有人开始痛骂范氏是奸商,祸国殃民,人人都得而诛之……
范陵派人偷偷去联络一些好友,但是很遗憾的是他的『好友』要么就是直接像是避祸一样,连见都不见,要么就是他们自己都已经是自顾不暇了。
范陵向自己的祖宗牌位虔诚跪拜,祈祷……
然后他听见似乎在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万胜』的呼喝声。
范陵身躯猛的一抖,然后想要站起,却因为腿脚发软导致撞上了面前的桌案。
桌案之上的范氏先祖牌位摇晃了几下,然后在范陵扑救的手掌边缘跌落!
『咚!』
牌位沉闷的砸在了地面上,牌位断成了两截,牌面和底座各倒一边……
范陵瞪着摔成了两截的牌位,全身不由得哆嗦起来,颤抖得就像是落入冰窟之中的寒雀。
……
……
带着队列前来抄范氏府邸的是管宁。
管宁虽然说出身也算是名门,据说是管仲后人,不过管宁自己却很是穷迫。当年他父亲死的时候,甚至连丧葬费都不足……
嗯嗯,没错,生活不容易,死亡也同样不容易,没钱连死都死不起,这并非是后世才有的习俗,而是从大汉当代就有了。
忠孝四百年啊!
当时管宁亲戚想要帮衬管宁一些丧葬费,管宁都拒绝了。一方面管宁不想要欠人情,另外一方面他觉得奢靡的丧葬并不是一个好习俗。
对于管宁来说,平日里面的生活还是比较节俭的,即便是他到了关中担任了骠骑之下的官吏,但是对于自身的要求还是很高,不乱花钱,也不追求奢靡之物。
可是等管宁到了范府之前的时候,他依旧感觉到惊讶,即便是在来之前就想过了范府的奢靡,可是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眼前一个庞大的府邸,也不知几出几进,只是知道从大门之处,往两边看过去的时候,竟然有看不见头的感觉……
这还是一个府邸么?
庄园也不过如此罢!
门前都是青玉石阶,朱漆大门上镶嵌着铜钉。
屋檐上盖着琉璃瓦,瓦当上还描着金……
『民脂民膏啊……』管宁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中有股怒火在燃烧,『关中尤有百姓,一日之费不过数钱!这……这范氏……此等皆为百姓血肉啊!』
在一旁的巡检也是点头,颇为感慨的说道:『某在乡野之中,多见有百姓在寒冬之时,单衣无食,便是御寒煤炭也舍不得用……范氏这些砖瓦,呵呵,怕是一片就足以普通百姓用上一冬御寒之费了罢!』
对于管宁和巡检来说,他们或许不清楚什么叫做基尼指数,但是他们能够明白眼前的这一切所代表的意义。这种实实在在的贫富差距,远远比官方书面上的那个永远都不变的指数,更刺眼。
『来人!破门!』管宁怒喝道,『奉令查抄同逆案犯!阻挡者,杀无赦!』
骠骑兵卒和巡检人员往上一冲,范氏在门口的家丁很快就被击杀击散,紧闭的大门被撞开,兵卒冲进了范府之中……
破开大门后,范府之内的家丁,已经谈不上什么反抗了,胆敢还持有武器的就被当场格杀。跪地投降的还能保命,很多家丁奴仆立刻忘记了之前的宣誓效忠,跪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随后骠骑兵卒和巡检人员挨屋搜查,将范氏族人一一揪出,哭天喊地中,将他们带到前院集中,男女老少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不久之后,在企图逃亡的范陵也被骠骑兵卒在一个密道之中抓获,拖到了管宁面前来,顿时惹得范氏族人一片更大的哭喊之声。
『夫民财者,国之血脉也。』
管宁沉声说道,『骠骑入主关中以来,无不以民为本,以财为用!正所谓民无财,何以养家糊口?国无财,何以养兵备战?故民财之所重,不可轻忽是也!』
『礼有云,「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范氏本应为乡野百姓所思所虑,所养所续,然今言货皆悖,害民无算!』
『民生日蹙,物价腾贵。而范氏不知所以,由自暴敛民财!骠骑减轻赋税,简化征收,使民有余财以养生丧死。又当开疆拓土,发展农桑,兴工商,以增国用,而增民财!却不想范氏居中卡要,层层盘剥,孰不知,民财非独国之财,亦天下之财!』
『范氏子,汝还有何言?』
管宁本身为君子,所以他也希望周边的人都能够明白事理,知晓对错,所以他尽可能的想要表达出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要说明范氏的问题,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明白事物的道理,而不是靠着杀戮的恐惧让人屈服。
对于骠骑治国的策略,管宁无疑是非常认同的。
正所谓财聚人散、财散人聚。
如果财富过度聚集在少数人手中,那么就必然会导致贫富差距的扩大和社会矛盾的加剧。
财富差距越大,底层对上层的信任就会越来越差,上下层的撕裂和信任危机又会进一步对经济发展造成了巨大影响,最终经济发展状况不断恶化,整个国家就会怨气升腾,民心不稳。
最终演变之下,鲜有人能独善其身。
即便是觉得自己在哪里都能做官的那些官僚,亦或是在郡县的这些地方乡绅。
就像是大汉之前也有不少士族乡绅,尤其是山东的那一帮子人,觉得大汉黄巾之乱又是如何,董卓李郭为祸关中又能怎样,还不是依旧可以逍遥自在游山玩水吃吃喝喝寻花问柳?
可是现在呢?
战争席卷而来,将之前认为可以置身事外的所有人都卷入了其中!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范陵很显然对于管宁的这个好意并不接受。
范陵嚎哭着,『我冤枉!冤枉啊!别看我家外面这么好看,实际上我家没有钱!真没有钱!不信我开仓房给你看!真没有,真没有钱啊……我没有没有真是什么都没有啊!』
片刻之后,前往后院查抄范氏仓库的骠骑兵卒皱着眉头回来了,禀报道:『仓廪之中,仅有陈旧粟米,少量棉麻布匹,以及些许铜钱银币……并无见其他珍物……』
范陵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便是喊得宛如六月飞雪一般的冤。
管宁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难道说真的就像是范陵所言,范氏如今只是屎壳郎粪蛋表面光?
会不会有什么遗漏?
管宁皱眉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