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她想了很多。想起已经离世的薛家老爷,想起了宝钗年幼时的样子,亦想起了当年刚来神京的时候。
昔日的丫头是那样的乖巧听话。
现在……
忽地一阵男女嬉笑声从楼上传来,薛姨妈轻扶着门的手儿没来由一僵。
里面果真躲着个男人。
丑事,天大的家丑。
素来的规矩的丫头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定是受了那不知名男人的骗。”薛姨妈的脑海里只回荡着这一个声音。随后,便是一阵长长时间的茫然失措,双目空洞无神不知该看哪里,不晓得该怎么做该去哪。
她能猜得许多的后果,其中却没有一条是利好宝钗,也没有一条是利好薛家的。
薛姨妈真的慌了。宝丫头出这样一档子事,往后还如何谈婚论嫁,如何觅得良婿?这事要传到了贾家人耳里,只怕连曾经瞧不上的宝二奶奶也做不起了。
一股极大的怒气从心底涌上头顶,就如凶猛的海浪拍在海角天涯的巨石上一般。砰的一声,怒意在脑子里炸裂开来,顺着经脉血液流往全身。双手在这股怒意加持的力量下,情不自禁地握成了拳头。
“立刻冲进去,将楼上的两人抓起来。”这是薛姨妈气急攻心下的第一个想法,握成拳头的手已高高举起,随时要砸向倚霞阁的大门。
只是,在落拳的一瞬间,她清醒了。
“不能冲进去,万万不能。”
一腔的怒气顿时化作满心的悲凉。冲进去只好,虽然能抓的他们,却有可能一个没处理好便将宝丫头名声完全给毁了。
不能冲动,万万不能冲动。
薛姨妈收敛怒意,强行压下心头的不适。左顾右盼打量一番,周围完全见不到一个人影,方才缓缓卸下一点悬吊着的紧张心情。
“丫头与人幽会也不知道唤两个丫鬟在外面守着,要让别人撞见了,该怎么办才好。”
薛姨妈酸楚感慨着,围倚霞阁阁楼转了一圈,也未见到附近有人。她长长舒着气,寻了一个隐秘的角落藏住,这会心里只想着认一认与宝钗幽会的到底是谁。
是府里的哥儿?还是亲戚家的哥儿?还是哪个公侯府的公子?
指望不是白身贱人家丁奴仆才好。
楼上的宝钗、蓉哥儿却不知道外面情况。这两人正拱在窗边,嬉笑打闹瞧着会芳园溪林景色。
“要人命了。”薛宝钗娇嗔着说道,挣扎俯下身子,完全不敢将脑袋伸上窗户高度。
蓉哥儿笑着道:“在楼下你又不愿,楼里今儿又没添凉爽陈设,将窗儿开出一条缝乘风不好吗?”
“被凤丫头晓得了,有你好罪过。”薛宝钗嗔声回答。突地双手猛然扒在窗沿,绷直的双手只觉手背上凉风习习。
这样一股凉风定是从江上吹来的,先拂过她白嫩如葱的五指,再滑过细腻如玉温软生香的手臂。风儿不停,借着后来的风势顺着手臂袭上肩头与玉颈,其中一股顺着背脊而上。
风劲如上斜阳雪山,停在山巅巍峨处。
其中又有几股小风力绕得宽敞处朝下卷去,窗下若有动静搅出两道暖风。前后风力相遇,吹得风里两尘埃摆动不定。
天上阳光渐斜,一缕从西打来,从窗里缝隙中掠进。
其光,明且亮;其光,壮且威。
其光,刺得宝钗睁不开眼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薛宝钗不知道,贾蓉更不知道。旁边莺儿亦没做计算,只红着脸儿低头给小蓉大爷细细清洗。
又过一阵,莺儿才为蓉大爷与姑娘宝钗整理齐了衣裳。
楼下藏着的薛姨妈也不知具体多少时间,她前面还默默观天色树影计算。后来被树荫下的蚊虫叮了两嘴,便再无心思。
只知道,时间很久。
薛姨妈藏在阴暗处,抓耳挠臀浑身不自在,心里骂着该死的虫子。亦也想着宝钗怎么能与男子单独待这么长时间。
他们俩人在楼上做什么了?
薛姨妈咬了咬牙,心里想着早知该换些避虫的香来,何苦在这里受这样的罪。扭了扭身子,却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就怕可巧倚霞阁里正好出来人。
伸手进衣裳里寻了一阵,逮出一直无礼贪色的蚂蚁来,用手儿犀利给掐死。
她再抓了抓脖子,却不由得眉头紧蹙。心里大骂几声该死,只得半解腰上汗巾子,探手过去。
好歹,逮出了一个罪魁,却越发觉得树下难耐。
正想着起身时藏另一处时,恰闻得倚霞阁里传来动静,是倚霞阁开门的声音。薛姨妈只得佝下身子,又忍不住伸起玉色颈脖,一双大眼睛紧紧透过丛荫缝隙盯着倚霞阁门口。
只听得一个颇为熟悉的男人声音传来。“好生照顾你家姑娘,待晚宴开始,我再唤人来叫你们。”
薛姨妈眉头一紧,她这会听到照顾两字,心里顿时印发无限遐想。
丫头怎么了?
那人和丫头在楼上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说好生照顾?
一面思忖,一面紧盯。不一会儿,只瞧得一个身影款款走进了她的视线里。
“蓉哥儿?”
“是他?”
“怎么会是他?”
“怎么能是他。”
薛姨妈愣神好一阵,当瞧得蓉哥儿左右扫眼时,又暗暗潜下身子藏在树下藏在花草丛后。终于等蓉哥儿回头过去,薛姨妈才忍不住扭动身子,暗暗摩挲着双膝。
被虫子咬上一口,实在痒得紧。
难受。
薛姨妈又怕惹来蓉哥儿扭头,既不敢出生,又不敢大动静。强忍着等蓉哥儿消失在视线里,方才款款松了一口气。
谷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一刻松懈。随后,脑子里更是茫然。
丫头怎么就和蓉哥儿搅一起去了,他们可隔着辈啊。薛姨妈心里做了最坏的猜想,如果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往后该怎么办?远房的隔辈亲戚倒好说,关键蓉哥儿是结了婚的有妇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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