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有微风。但能动摇利箭的不仅仅是风,最主要是人心。明明是觉得不对的、有悖于意愿的事,做起来就没那么果决,对郭绍来说,最能提高信心的是通达的念头。他在军中勉强算的上猛将,但射箭的时候,暴|力拉弓的背后,确实一颗细致的心,甚至敏感;没有这种敏感,如何能在没有精准瞄准器械的情况下找到目标的感觉?一丝微微情绪的波动,都会影响一定的精准度。他没有信心的……这不是几步内甩飞镖,而是几十步外用简单的器械精确命中一个小目标。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话,众将纷纷侧目。郭绍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听出是二弟杨彪。杨彪见郭绍转过头,又道:“我戴着帽子骑马下去,走那条路,大哥射我的帽子!”众人顿时哗然,看向杨彪,只见一个马脸大汉,比史彦矮,不过面相相当凶,一看就不是善类。也许慈眉善目笑吟吟的可能落井下石背后捅刀,也许美貌英俊如花的人也可能心肠歹毒,而凶神恶煞的人还扬言过在战阵上要报复自己人的杨彪,却会要求拿他的命冒险。大家都惊讶不已,一时间才注意到了郭绍身边的随从。“二弟?”连郭绍都比较意外惊讶,皱眉道,“我的兵器不会对准兄弟。”杨彪初时还一脸严肃,这时便笑了起来,笑得很轻松的样子:“大哥的兵器不是对准兄弟,不过是对准帽子罢了。”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杨彪这厮经常最|贱,别想让他说出好听的话,只要他不满嘴污言秽语骂人就算客气了。有些话杨彪说不出来,也不善。不过郭绍从他的笑容和言语中,已品出了更多意思。就在这时,左攸站出来说道:“郭郎,杨彪相信你的箭术,正如他相信你待兄弟的诚意。但杨彪是你的左右臂膀,难得忠心的兄弟,他对主公更有用;而左某不过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多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还是半壶水没读通史籍……左某这种人,开封府里的小官小吏,一抓一大把,死不足惜!况且,史大帅看武将应该比看左某这等酸儒顺眼。我去!也让史大帅瞧瞧,读书人也不尽是贪生怕死之辈,力气软,骨头不软!”左攸是出口成章。一席话出来,城墙上的武将们谁有口才能说得过左攸,一时间呆若木鸡。忽然城墙下面有个人高喊道:“好!说得好!”这时围观的人们才纷纷附和着喝彩。左攸循着声音看过去时,一众人在起哄,却不知一开始那句感动的如同知音一般语气的话究竟是谁说的。却不料杨彪冷不丁来一句,好像正对着左攸慷慨的情绪泼了一瓢凉水:“说了一通,像要去|死!你认为大哥会一箭把你射死?”就在这时,忽见罗二也站了出来,挺起胸膛道:“还是俺老罗去罢!”他似乎有点犹豫,只是见着杨彪和左攸都这样,也就没忍住要“冲前送死”……此时他好像已经把媳妇的谆谆教诲忘记了。郭绍不置可否,转头看向史彦,不料史彦没有任何要制止的意思。都已经这样了!史彦也丝毫没有给个台阶圆场的意思,看来这厮刚愎自用已经到了一定的程度,打死都不会认错的!他一定要绷着,坚持到底。杨彪见状,二话不说,调头就走……杨彪也是个不服输的人,他看起来很生气,很不服史彦。不一会儿他就走下城墙,牵了一匹军马翻身而上,接着就策马向城门口奔去。短短的一瞬间,郭绍也觉得不该辜负杨彪的信任!多少次在战阵上,每一瞬间都可能被敌兵捅死,每一刻都可能送命,提着脑袋拼杀。这么多次都过来了,还怕射不中杨彪的帽子?杨彪要赌这口气,郭绍何尝不窝火,想顺出这口闷气!此时杨彪已出城门,郭绍带着恼火气愤的情绪大喊一声:“二弟,我若射死了你,拿命赔你!”郭绍遂不再徘徊,心中通畅,深吸了一口气,集中注意力。一击而中,射偏了就是兄弟的命,郭绍心里的压力很大。他微微闭上眼睛默念着,伸出手背迎着风,感受着秋天渐渐到来的凉风……凉风一起,天气该越来越凉了。从这凉意中,他默默地记住那轻轻触摸手背皮肤的轻重。郭绍突然瞪圆了眼睛,浑身肌肉绷紧,搭箭上弦,抬起弓的过程中舒展手臂从容开弓,瞄准。心情不能急躁,也不能怠慢!瞄准的时候不能太急,要看清楚,但也不能拉着弦瞄得太久,力气稍竭都会影响稳定性。郭绍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稳定,一动不动。风很轻,“啪!”他在直觉中最恰当的一刻放开弓弦,什么也不想。利箭呼啸而去!片刻后,杨彪就在马背上回头对着墙上大笑道:“大哥,你可得赔我头盔!”罗猛子见状乐得手足舞蹈,对着城墙下面大喊道:“正好射中帽子,二哥跑着马呢!”众军听罢都松了一口气,立刻闹哄哄地叫起好来。郭绍松一口气,淡定把弓递还给旁边的武将。史彦无话可说,点头赞道:“你们兄弟算好汉!”郭绍没有附和,也没有说什么噎人的话让史彦下不了台,显得很沉默。毕竟史彦在侍卫司中威望很高,又是上峰,郭绍不愿意为了一口气和他过不去。一众人从城墙上下来,史彦还要去巡视别的地方。郭绍突然之间对这件事失去了兴趣,中途告辞,带着几个兄弟离开了陈州门。郭绍精神太紧张之后,就有点心不在焉,和几个人骑马走了一会儿,回头忽然不见了左攸,问道:“左攸呢?”杨彪道:“刚才就走了。”郭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兄弟常常不是朋友,朋友却常常像亲兄弟。”杨彪和罗二,或许最起初的、也是最直接的想法,是跟着大哥能有出人头地,但大家能建立起这种极度信任,实在是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