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地放开徐参尽的手,轻轻地扶着他起身。
徐参尽坐着很久了,姿势因为紧张也没有变过,腿脚早已僵劲麻木,他的双手紧撑着朱有昭坚实的肩膀,支持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嘶……”麻木松化的感觉像是踩在有刺的棉花里,令他痛苦极了,他撑在朱有昭肩头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强压住想要栽倒在地的欲望。
“你受凉了。”朱有昭温声道,“快些去换洗衣物,免得染了风寒。”
徐参尽虚弱地点了点头:“麻烦哥哥了。”
朱有昭轻轻把徐参尽的双手从他肩头移了下来,左手稳固地揽着他的腰,免得他脱力跪倒,又朝着张璁微微颔首:“张阁老,本王这便去了,缘来再回。”
张璁看着徐参尽细腻的脸蛋,心下总是暗暗惋惜,不过不要紧,至少他自己觉得,此番必是功大于弊,获利无穷。
毕竟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嘛。
徐参尽晕晕乎乎地靠在轿栏上,朱有昭凝眉探了探他额上的温度。
是……炽热的,灼烧的,滚烫的。
真是糟糕。
朱有昭暗骂一句,替他脱下了火红刺眼的婚袍。
徐参尽里衣洁白,却也是湿了个透,朱有昭将那婚服随意一抛,扬了自己的袖子替他擦了擦无休止尽的冷汗。
“做噩梦了么……”
朱有昭的声音很轻。
徐参尽无意识地呢喃。
“水神大人,求求您了,救救我家三宝罢!”
“水神大人!我爹要渴死了,求求您……求求您……”
“水神大人!本王求您了,大梁撑不下去了,您降个雨罢!”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
“水神大人啊……”
水神焦头烂额,水神无以应付。
水神很迷茫。
“东君啊……”水神喃喃着,”你说我在做什么呢……杯水车薪能又救得了谁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大旱啊……”
“为什么啊……”
白瓷清冷的鱼形勾玉安静地挂在水神的颈上,贴近心口的位置。
“啊啊啊水神大人!水神大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我苦命的三宝啊!!!”
“凭什么……凭什么……我可是日日夜夜诚心诚意地叩拜你……为什么一点用也没有啊啊啊!!!”
“本王的江山啊!本王的社稷啊!水神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假的啊!!!怪力乱神全是假的啊!!!”
“凭什么不渡我!凭什么不渡我爹!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啊!!!”
“水神的祠堂在哪里?水神的祠堂在哪里?!!给本王砸!给本王砸!给本王全部砸烂!!!”
“全他妈的狗屁的水神!全他妈是假的!!!”
水神不想死啊。
“东君……”水神荠长的手指划过勾玉淡墨洇染的鱼骨。
“他们不开心了。”
“众生不开心了。”
“陛下告诉我……民心所向即为人间正道。”
“可是……”
“正道好难走……”水神呜咽着,“东君……正道好难走……”
“我做错了么……”
“我真的做错了么……”
勾玉周身萦绕着的昭昭之明,似乎在慰藉着水神无力的意念。
“可是我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的……”
“我一定要走正道的……”
“即便不是光源,也是星火……”
“终可……燎原啊……”
人间大旱三年,哀鸿遍野,草木不生。
第四年的春天,却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我水春回,我水玄荒,我水东流,我水尽昭。
水神便躺在这里。
躺在每一片复兴的绿叶中,躺在每一根抽丝的嫩芽中,躺在永不断流的液池中,躺在欢兴鼓舞的人群中。
你看啊,耀眼光鲜如水神。
死了以后,亦是被风沙掩埋,被泥土尘封,被朽木蚀心,被众生遗忘。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无非只是他的元神,连同那块勾玉,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真可悲啊……
徐参尽便笑了出来,肮脏贫瘠的黄泥里却因这苦涩咸戚的雨露抽出了新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