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了那个女人出来,也不会叫她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那女人也是够蠢的,当时居然还妄图拿这个做筹码来从宋楚兮这里谋求生路。
殊不知,她知道的,甚至是她不知道的,宋楚兮都早已经了若指掌。
宋楚兮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
端木岐知道她的决心不容动摇,目光一冷,忽而狠狠得闭了下眼,凉凉道:“楚儿,事到如今,你还要装无辜,把我们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责任全部都推在我的身上吗?当初明明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你一直忍着没有点破,难道真的是为了给我时间和机会?”
端木岐也站起来,款步走到她的身后,再盯着她的背影的时候,那神情之间却带了几分深恶痛绝的恨意,“你只是在逼我,再等着一个东窗事发的时机,你不主动点破,只是为了这有朝一日,将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我。楚儿,你跟我,我们两个人都一样的自私寡义,可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就全都成了我一个人的责任?从头到尾你都是被逼无奈?你一直以来都是无辜的?”
她被软禁了整整九个月,什么时候和他翻脸不成?却偏偏一直的隐忍不发,只是为了逼他先露马脚的。虽然最后岳青阳突然跳了出来,但是说到底,这件事还是从他端木家而起的。
所以今时今日,率先背信弃义的人是他端木岐,宋楚兮是无辜的。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站在那里半晌,一直听着他说,这个时候却是毫无征兆的突然转身,目光锐利的看着他,一扬下巴道:“我说过我不想追究了,不管这件事的起因如何,结果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不想问你从一开始弄了那么个女人出来是意欲何为,我也不想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将她送到了殷绍的手里,我们彼此之间再多留一点的余地,这样不好吗?啊?”
话到最后,宋楚兮的语气也突然激动了起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她的眼底,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动。
端木岐看在眼睛里,却是蓦然心惊肉跳。
“那个女人,是从我阿姐失踪之后你就马上着手准备的?”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宋楚兮的神情和语气又再重新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冷静,“你原来是想要用她来做什么?也是李代桃僵,作为我阿姐将她送回宋家,然后做你的傀儡,帮你掌控整个南塘的局面?”
如果只是这样的,那都还好,她不想问,也从来没有去私底下查过,却是因为她害怕查出端木岐准备了那个女人出来的时间还远在宋楚琪失踪之前。
她从一开始就没办法全心全意的相信他,而现在变本加厉,对他身边可能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怀疑。
她不想让自己这样的敏感多疑,却又完全的控制不住。
因为——
真的不想在他的手上吃亏被算计。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明显的讽刺的弧度。
端木岐只觉得她的这个表情极其刺眼,胸口更是被她那一句话噎的分外难受,可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最后就是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她从来没有让人暗中查过他,哪怕目的就只是为了留下一个盟友来,这对他来说都应该算是件好事的。
端木岐举步往前走过去,一步又一步,最后在宋楚兮的面前站定。
他看着她,突然就觉得她脸上这种冷静到了骨子里的表情很可怕,就算以前在一起嗔痴怒骂的种种都只是逢场作戏,他也特别害怕看她现在的这张脸和这副表情。
“楚儿——”端木岐开口,语气突然软弱到近乎无力,他注视着她的目光,一个字一字都尽量的想用以前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随意的语气说出来,“楚儿,是我错了。我跟你认错,你回来好不好?我不再限制你了,你要做什么我都随你,别再跟我谈什么条件,讲什么局面,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那段光阴,明明过去了才不是很长的时间,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居然恍如隔世。
他曾经因为,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在做戏,所以哪怕有一天她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他也都能泰然处之的接受,可是等到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他才觉得那些往事回旋在脑海里再和现实冲撞出来的画面有多可怕。
明明从一开始,他才是布局下棋掌控全局的那一个,怎么到头来自己却竟然成了这棋盘上进退两难的一枚棋子了?
真是讽刺呵——
宋楚兮的唇角噙了一抹笑,她低头又抬头,那一抹表情却是经久不变,素手抚上他如玉色般闪着迷离光泽的脸庞。
端木岐看着她,眸子里闪烁的光芒璀璨,一如她第一次见他时候那般,亮过冰原雪地上空最美的星星,可是她笑的越平静,他的心里反而巨浪翻卷,颤抖的一塌糊涂。
“阿岐,我不想再被你骗一次了。”宋楚兮开口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她看着他的眼睛,虽然从那双眸子里从来都看不到任何冰冷的恶意,却永远都知道,这个人于她而言是有多危险,“你知道,你的这双眼睛,我从来就看不透,同样的错误,我不能允许自己犯两次。我不怕被你骗,我也不惧死亡,可是——你知道的,我不能叫任何人觉得我是愚蠢的。”
明明已经被他从头到尾利用的彻底,明明知道她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她也从来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因为她宋楚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拿得起放得下,她不惧痛苦不怕死亡,但是她的骄傲——
绝不容人轻视和践踏。
所以,哪怕就算他是有苦衷的,她也不会给他解释的机会,因为——
在她宋楚兮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回头路这一说。
她不原谅任何的背叛,也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她脚下的路——
永远都在前方。
没有人——
可以困阻!
而她现在所能给他的最大的宽容,就是继续装聋作哑的不追究,直至——
下一次的东窗事发。
而端木岐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只是这个女人的内心,强大如斯,俨然已经到了无坚不摧的地步,那里不仅是一块顽石,更是一块坚冰,她永远都要高高在上,她永远都要亲手操纵一切,俯瞰众生万物,而如果比起狠心决绝——
谁能敌她万分之一?
她是棋子,却随时随地都能翻转出局,毫无负担的抽身而退。
“楚儿,你爱过我吗?”端木岐突然问道。
“曾经——我是有想过,我们可以那么一直一直的走下去的。”宋楚兮笑笑,却是模棱两可的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
她努力过,也试图妥协过,可最终还是失败放弃了。
端木岐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却突然在那一瞬间莫名转为黯淡。
宋楚兮的转身的步子已然走的从容稳健,一步一步,跨过门槛,走到外面正午的阳光底下。
端木岐往前跟了两步,最后倚在门框上看她,看着她一步一步越走越远。
“楚儿,你回答我!”他面上表情也同样变得寡淡,和他往日里风情万种的风流雅态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就那么定定的望着她的背影,执意重复道:“爱过吗?”
“我——只爱我自己!”宋楚兮如是这般回他,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她的背影,很快的消失在院门之外。
端木岐转身靠在门后的墙壁上,哑笑出声。
这个问题,早两年的时候他问都未必能有一个真心实意的答案,现在明明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再执意的问出口,也不过就是因为早就有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为了听她亲口说出来,好叫自己死心。
可是——
杀了殷述有什么用啊?他真正该杀了的是她!
只有她死了,他才能再无后顾之忧,再不担心随时随地要被人反插一刀,可是——
到底也是舍不得呵!
*
宋楚兮四月底启程,回到塞上军中,已经是五月了。
这个时候,新草反绿,虽然塞上的温度格外要低些,却也只是叫人觉得神清气爽。
“四小姐。”卫霖算准了她的归期,但是为了谨慎起见,他没敢出营,只早早的做好准备在等着了,“这一路上都还顺利吗?您还好吗?”
“没什么事。”宋楚兮笑笑,翻身下马,带着他和另外的几个副将先会帅帐询问了一下这段时间内军中的详情,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下来。
待到例行公事的把几个副将都打发了,宋楚兮才缓缓吐了口气,软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
她之前受伤的事卫霖是知道的,见她面露疲色,就赶快过来给她把脉。
连着赶了几天的路,宋楚兮是真的有些累了,也就懒得动弹,由着他把脉。
卫霖仔细的替她把过脉,神色才略见缓和了几分。
宋楚兮瞧见他的神色变化,就忍不住的笑了,“我还没有那么不知轻重的,你其实是不必这么小心的,之前的伤,早就没事了。”
“之前听说四小姐伤的很重,好在是有惊无险。”卫霖道,起身退开,顿了一下,又道:“就四小姐目前的脉象来看,您这伤势的确是已经不打紧了,只是最近两个月还需要再养养,不能再增新创了,也得亏是给您看诊的大夫高段了。”
宋楚兮明显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重新放下了袖子,想了想道:“我这边已经没什么事了,这几个月倒是委屈你一直要呆在这苦寒之地熬着,你收拾下,早点回去吧。”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不敢谈辛苦。”卫霖道,说着就又稍稍抬眸看了她一眼。
殷述身上的蛊毒真的解了,现在他倒是遗憾,当时没能有机会跟着一起进城去见识一下那个医术高超的世外高人,而他方才明示暗示的想要套一套这个人的底,宋楚兮却明显是没走心,直接就给含糊过去了。
微微失神了一瞬,卫霖就赶紧重新摆正了神色道:“虽说四小姐您的伤势没什么大碍了,但毕竟也还没有完全的恢复好,这段时间还是让属下继续留在这里照料您的伤势吧,如果我这个时候回去,也没法向我们王爷交代。”
宋楚兮当然知道卫霖会任劳任怨的留在这里,全都是因为殷湛的嘱托。
这份人情,她就是再不想领受也已经受了,这个时候再强行推脱也没什么意思了。
“既然这样,那你就留下吧。”宋楚兮也没太犹豫的就点了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开始以雷霆手段整顿军纪,宋承泽治军的手段虽然严厉,但是有些地方也和她的习惯和规矩不符。
她既然要全面控制这支队伍为自己所用,就自然要做出一些相应的调整。
好在她第一次出现的时候算是力挽狂澜,对这支队伍里的绝大多数人都相当于是有着救命之恩的。军人重义气,再加上前段时间殷湛和卫霖暂代军务的时候打的几次小胜仗,下头的人不明所以,都以为是她留下的良策,所以就算女子领军权在当时算是件特立独行的事情,这一步步慢慢的渗透下来,宋楚兮如今在这支队伍里的威望也逐渐建立了起来。
塞上的这里的气候苦寒,就算是后面进入了七八月里也感觉到夏季的酷热。
这在军中的日子,看似无聊却也充实,宋楚兮如今的这个身体状况,虽然承受不住太大强度的训练,但是强健体魄的必修课她也还是按部就班的跟着做一些的,只是折腾来折腾去的,收效甚微罢了。
卫霖根据她的体质又重新改了用药的方子帮她调理,这样到了九月里,她心脉受创的旧伤就已痊愈。
离着年底的信念朝贺,转眼就近了,如果她今年要进京的话,那么最迟也是腊月底就要启程了。
这些天宋楚兮重新权衡了一番,左思右想就还是命人去传了卫霖过来。
来人去的有些久,不知道是不是卫霖出去采药了才回,稍后他过来的时候就显得有些行色匆匆。
“卫霖。”宋楚兮从案后抬头看过去,“我想了下,恐怕你之前要回京的计划得要再缓一缓了,这军中副将虽然现在全部都是我重新提拔上来的人,宋承泽的铁杆心腹在年底的那一役当中都被南蛮人解决的差不多了,但是他既然没死,我就还是要多留一手的。年底我肯定是要进京的,为免到时候要趁虚而入,回来策动人心,这里留下别人来把持我都不是很放心,思来想去,你暂时还是不要回去了,在这里先留一段时间,等我从京城回来再说吧。”
她现在是不太清楚宋承泽的打算的,但是以那个人的性情,他既然在那样的境况下就能巧记脱险,那么就绝对不可能轻易受死,保不准兜兜转转就又要把注意打到这军中来。
虽然他一个名义上的死人,已经没有资格和机会重新掌控军中了,但如果他居心不良,做点手脚,一旦蛊惑了人心,那么这些士兵在战力上就要大打折扣了,到时候的局面也仍是不好收拾的。
如果是用以前宋家军的旧部主事,宋楚兮怎么都不是很放心,还是卫霖留下更稳妥一些。
“四小姐——”卫霖面上神情焦灼,听她说话的时候也有点心不在焉,犹豫之下,最终还是心一横道:“你可能要考虑一下提前进京了。”
宋楚兮闻言一愣,不由的微微蹙眉,只看着他,等他进一步的解释。
“年初那段时间,太子被巫术诅咒的事情您肯定还记得,那件事,最近又被翻出来了。”卫霖道,说着就神色闪躲的几乎不敢去接触宋楚兮的视线。
“怎么?”宋楚兮的心跳猛地一滞,明显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屏住了呼吸,略有紧张的盯着卫霖的脸孔,“是姑母还是——”
殷绍被诅咒的事情,最后也没能追查到确切的证据揪出凶手来,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搁置了。
如今时过境迁,想想也知道,当时宋承泽既然动了手,就必定是有所图谋和目的的,不会是虚张声势的只为了吓唬人。
可是那人却并不知道她和素岚之间的真正关系,应该也想不到拿素岚来开刀,相对而言——
宋太后反而危险了。
“是——”卫霖明显是十分的纠结,却也知道这件事一定不能瞒着她,如果能不告诉她,殷湛也不会紧赶着就飞鸽传书来通信了。
“是素岚小姐。”最后,卫霖一咬牙道。
“什么?”居然真的是素岚?这怎么会?宋楚兮仓促的一下子就拍案而起。
“其实严格说来也不就是素岚小姐的事,我们王爷刚才传来的迷信,说就在前几日,皇长孙无意间发现了自己屋子里一块地砖下面的暗格,并且从里面掏出来了一个挺奇怪的器物来,那孩子当时也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避讳人。可后来那东西被冯玉河叫人拿去给太子看了,又叫人过去仔细的辨认过,最后被认定了是用来炼蛊的制蛊的器具,一时之间,满朝哗然,再想想年初太子出的事——就是太子想要遮掩,大事化小,皇上那里也不会答应了。”卫霖说道。
那段时间殷绍都是在自己的房里养伤的,根本就没去过殷桀的屋子,说是有人在殷桀的屋子里藏蛊还害了他,这理由很牵强,但是没办法,巫蛊之术本来就触动了皇帝最敏感的一条神经,但凡是沾了边有迹可循的,他都不会放过。
“四小姐,现在虽然事情还在追查当中,但是素岚小姐对皇长孙素来都袒护的很,这事儿最终如果找不出一个真正的凶手来,恐怕——”卫霖小心翼翼的瞧着宋楚兮已然怒气冲天的脸孔。
“是谁做的?”半晌,宋楚兮却是面色阴沉的重新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安意茹吗?”
宋承泽没有理由针对颜玥,而且明目张胆的二次给殷绍制造麻烦,他能得什么好?反倒是当初在那件事上吃了暗亏的安意茹,她女人是最不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