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变故,整个广场上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沉寂。
过了好半天,却是高金立惊恐的最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嚷嚷,“宣王殿下出事了,太医——快来人去请太医啊!”
这一句话起,下面台阶底下的文武百官才终于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场面一下子暴动起来,满场哗然。
“怎么回事?”
“宣王殿下怎么突然倒下了?这是怎么回事?殿下他的身体一直很好,没听说有什么隐疾的样子啊——”
“快别乱说话!”
“怎么回事啊?这是大婚的典礼啊,宣王怎么——”
……
下面的人群里低声的议论开来,因为看不到祭台上殷湛具体的情形,人们只能各自发挥想象力。
大婚当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就算没有有心人士的刻意渲染,宋楚兮的名声也不会好听了。
卫恒本来也是在台阶下面的,这时候不管不顾的匆忙冲上来。
他从宋楚兮怀里扶起殷湛,飞快的探了一下对方的脉搏,声音粗暴的低吼道:“王妃,王爷是中毒了!”
显然是为了澄清当前的局面,卫恒刻意提高了声音。
下面的人群里,方才是混乱,这会儿就变成了恐慌,更加沸腾的议论起来。
可是宋楚兮听不见。
虽然卫恒已经把殷湛从她肩头移开了,可她还是跪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
卫恒一面飞快的抱起了殷湛,一面冷着脸看了眼落在地上的金杯,又扫了眼方才给殷湛递酒的小太监,冷着脸对随他一起冲上来的殷王府侍卫道:“那个酒杯收起来,一会儿拿去给太医验,这个奴才也押起来。”
“冤枉——”那小太监嘶声就尖叫了起来。
皇帝那里一直都愣着,似乎是惊吓过度的样子,一时间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个局面,他怎么能坐视不理呢?
这不是给人戳脊梁骨吗?
本来殷湛在宫里出事,皇帝就顶着巨大的压力,这个时候一定不能再落人口实了。
好在是殷绍的反应够快,他当即便上前一步,大声道:“快去请太医,先把十一皇室就近移到旁边的宫殿里,快去!”
宋楚兮是听了他的声音才如梦初醒。
她手撑着膝盖站起来,却是冲着卫恒的背影道:“我们不留在宫里,这里有太医吗?带上太医,马上回府!”
她身上嫁衣被殷湛吐出来的黑血弄脏了一大片,这会儿看上去狰狞无比。
“十一皇叔这个样子,你还要带他出宫?”殷绍冷冷说道:“他这个样子,怎么能颠簸?”
“他是我夫君,难道我还会害了他不成?”宋楚兮说道。
她身上这身衣服太累赘,匆忙的想要去追卫恒都觉得碍事。
这会儿她心里发燥又带了满心的戾气,干脆利落的反手抽出一个侍卫腰间佩刀,自上而下,手法精准的一拉,将做工繁复的腰带割裂,同时扯住那身累赘的嫁衣狠狠的一脱,远远甩开。
满眼红艳的嫁衣迷了所有人的视线,被她弃如敝履般丢弃在地,众目睽睽之下,新娘子只穿着里面轻便的一身衣裙就已经冲出去了几步。
宋楚兮本来下意识的想要去追殷湛,但是转念一想却飞快的转身,走到旁边,把一直愣在那里的殷黎抱在了怀里。
高台之上,皇帝父子几个面上表情各异。
她的面容冷酷,目光锐利的飞快自几人面上扫过一圈,然后抱着殷黎就要下台阶。
殷绍这时候却是一语不发,冷冷的盯着她的背影,心中无限回味的都是她方才几乎是冲口而出毫不犹豫的两个字“夫君”。
他们这大婚的仪式才刚礼成而已,她居然就叫得这样顺口了?
回想往昔种种,那他又算什么?
相较于眼前的天下大局,最近这段时间他却发现他对殷湛和宋楚兮这两个人的私怨要更深一些。
卫恒抱着殷湛快步冲下台阶,下面观礼的人群自觉的往两侧让开。
宋楚兮抱着殷黎紧随其后,这时候却又突然止了步子。
她在满朝文武和命妇的面前,冷然回首,看着高高站在台阶上的皇帝几人,这个时候才口齿清晰的说道:“这件事发生在宫里,为了给予陛下您应有的尊重,我替我们殿下做这个决定,我们宣王府的人不插手,但是我家殿下当众被人下毒暗害,幕后黑手简直丧心病狂,是一定要揪出来的。这件事——陛下会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皇帝本来还没多想,以为她是被殷湛突然出事冲昏了头脑,正要放任自流的随她去,不曾想——
这个狡诈可恶的女人,她之前没在那祭台之上开口是因为那里别人都听不见,却非要现在冲到了人群里才发难。
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如锅底灰。
他腮边肌肉痉挛,想要大声的训斥宋楚兮,可是——
殷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害,现在他就是理亏,宋楚兮这丫头本来就意有所指的,如果他再追究,只怕所有人都要开始怀疑他了。
他冷冷的,愤恨不已的盯着下面的宋楚兮。
宋楚兮见他不吭声,也不管他,直接对押解着那小太监的严华道:“把这个人还有证物都交给禁军的人,这件事发生在宫里,有皇上给我们做主,我们做臣子的不要越俎代庖。严华你留下,不许插手,只盯着他们破案的进度就行,有什么意外的话,尽快回去报我!”
殷绍闻言,目光不由的沉了沉。
这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的算计局面,计较得失,似乎——
她对殷湛,也不过尔尔吧。
他冷蔑的勾了下唇角,讽刺道:“十一皇叔这个时候出事,父皇自然会严查,不会放过居心叵测之人的,只是宋楚兮,你这又是个什么态度?既然凡事都有父皇做主,这里要怎么处置——难道还要你来支使父皇做事吗?”
“太子殿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宋楚兮针锋相对的冷笑,“我肯退让一步,是尽了臣子的本分,不想让陛下为难,换个立场角度来时说,今天居然有人胆敢在宫里,在我们大婚的仪典之上,当着陛下的面下毒毒害我夫君,你以为我会顾得了那么多吗?很早之前我就说过了吧,宋楚兮不过一介女子,这个时候,我能退让至此已经是极限了。您还是求神拜佛的祈祷阿湛不会有什么损伤吧,否则的话——”
宋楚兮说着一顿,却没有再继续下去,直接又看向了皇帝道:“我会等着皇帝陛下的交代的!”
说完,再就一刻也不多留,抱着殷黎就快步离开了。
虽然殷湛这个样子不适合颠簸挪动,但是这宫里无异于龙潭虎穴,多留一刻,谁都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卫恒自然会听宋楚兮的吩咐,强行带了殷湛出宫。
马车就等在二道宫门外面,一行人上了马车,车上殷湛早有准备,阮大夫就藏在车上等着。
一行人也没等太医来,直接就快马加鞭的回了王府。
事发的时候开始,殷黎就没吵闹过一声。
宋楚兮一心系在殷湛身上,坐在马车上了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却发现那孩子苍白着一张脸,虽然没有大哭大闹,却有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眶里不住的往外滚落。
宋楚兮的心头堵得慌,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她,只能抱紧了她。
一行人回到宣王府,先把殷湛送回去安置,待到阮大夫给殷湛扎针的时候,宋楚兮一回头,却发现殷黎不见了。
“暖暖呢?”她脱口问道。
白英和白琳也都守在这屋子里,只是殷湛的情况凶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床上的殷湛身上。
此时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居然都不知道殷黎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奴婢去找!”两个丫头白了脸,匆忙的奔了出去。
想着事发之后殷黎不太正常的举动,宋楚兮的心里就越发的没底。
她匆忙的看了眼殷湛,进退两难。
“阮大夫,王爷怎么样了?”卫恒看出她的心思,代为问道。
“还有救!”阮大夫头也不回道:“我先想办法把毒素镇住,尽量拖延时间再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吧。”
“童五你去大门口看看,如果太医来了就马上请他们进来。”宋楚兮吩咐了一句。
卫恒也看出了她着急,就道:“王妃还是去看看小郡主吧,王爷这里属下先守着。”
宋楚兮咬唇犹豫了一下,就转身快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因为出了事,这夜的宣王府里要格外的更寂静些。
宋楚兮心急如焚,确定殷黎没出门才稍稍放心,又一直找遍了整个花园,最后却在角落里一个不显眼的院子里看到了她。
小丫头正蹲在地上,面前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摊开了放在边上的还有本破旧的图册。
“暖暖!”宋楚兮微微松了口气,走到她背后轻声唤她,“你在做什么?”
“孔明灯!”殷黎回头看见是她,她沾了满手的油渍却不自觉,抬手擦了把汗,然后回头继续去鼓捣面前堆了一地的东西。
卫恒很宠她,对她几乎言听计从,以前她要玩什么,几乎都是卫恒很配合的帮她准备的,可是这会儿殷湛命悬一线,卫恒显然顾不上她。
小丫头蹲在地上,很费力的往一个糊得丑陋难看的据说是“孔明灯”的东西里面试着装进去那个盛放燃油的容器。
宋楚兮找了她半天。
从殷湛出事之后她就特别的担心这孩子,因为她太过依赖殷湛了,而且——
这其间她的反应也有点反常。
现在看见她一个人蹲在这无人的院落里玩,宋楚兮的心里莫名的更不踏实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显然是不能和这孩子来讨论殷湛的事情的。
微微提了口气,宋楚兮就带了十二分小心的走过去,提了裙子蹲在她面前。
“我来帮你吧!”她从那小丫头的手里接过丑陋的灯,把上面糊得难看的纸小心地拆开,又重新固定整理了里面的竹篾编织的架子,并且把盛好燃油的小容器固定。
殷黎从旁帮忙,宋楚兮拉她到旁边的石桌上,手把手的和她一起重新刷了浆糊,把外壁上的彩纸糊好烤干。
殷黎一直很安静很乖巧,认真的帮着她在做灯。
她没问过殷湛的事,就好像是已经玩的忘记了一样。
“好了!”宋楚兮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睛里难掩的流露出些微心疼。
“楚楚姐姐,我们去放灯!”殷黎一手抱起那盏孔明灯,一手去拽宋楚兮的衣袖。
“暖暖,很晚了——”宋楚兮轻声道。
殷黎仰着头看她,她不说话,大大的眼睛里却带着明显乞求的神色。
宋楚兮其实是知道的,这个小姑娘,平时看着是被殷湛娇宠坏了的,但其实十分机灵,很懂得审时度势。
她会不论场合不计情形娇蛮任性的对象也就只有那个会无限制纵容她的殷湛而已,换做到了别人面前——
哪怕是在她面前,这小丫头其实也不是会随随便便提要求的。
小丫头只是一语不发的仰头看着她。
宋楚兮突然就心疼的不得了——
这一刻,这个孩子得是要有多大的恐慌和委屈啊!
因为她唯一可以无限制依赖的父亲不在身边了,她就不得不收敛起自己蛮横任性的小脾气,这样小心翼翼的,连提出一个要求都不能随便的开口了。
宋楚兮强压下就要冲出眼眶的湿气,勉强自己微微扯出一个笑容来,牵了她的手,“好!我们去放灯!”
她虽然竭力的控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殷黎,声音里也隐约的带了一点哽咽。
三更半夜,母女两个找了宣王府里最高的一处假山。
宋楚兮找来火折子,帮她一起点了火。
她们两个的手艺都不好,那灯其实做的很糙,但是外面淡粉色的彩纸被里面的火光一衬,却有种梦境里迷迷蒙蒙的美。
那盏孔明灯摇曳着缓缓攀向空中,一大一小两个穿着艳红衣裙的女孩儿一起仰头看着。
今天的夜色其实很美,这样宁静的氛围之下,甚至会叫人隐隐的产生过分宁静美好的错觉。
宋楚兮仰头看着天上。
她想起来那一年除夕国宴之后,身边这个小丫头兴高采烈用一盏偌大的孔明灯载着自己飘飞在空中,并且兴奋的冲她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娇笑不止。
然后或者还有更久远的一幕。
那是在她在北川从军度过的最后的一个年节,当时北蒙人已经节节败退,差不多完全被限制住了。
那个年节,他们算是过得比较轻松的,但也同样的不敢掉以轻心。
军中的节日本来就过的乏味,和军中将士们一起吃过了年夜饭之后,殷湛提议随便走走。
她心不在焉的跟着他一起散步。
夜里的寒风凛冽,下半夜尤其要寒气重些,当时两个人一路上间或的闲聊,都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记得了,只是最后不知不觉的就出了营门,走到了军营后面的一处山坡上。
因为太冷,她搓手跺脚的提议回去。
他却突然捉住她的手,将她拽到一边。
那边的草丛里,他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人来藏了两盏孔明灯。
“年后的十五就是灯节,那时候我应该回京不在,提前一起庆祝了吧。”他这样说道,虽然她不情愿,他也还是手把手的勉强她一起跟着放了灯。
她一直都理解不了他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幼稚,总是嗤之以鼻。
可是官高一级压死人,她又不得不给他面子。
那一夜,她忍冻陪他在那山坡上吹了半夜的寒风。
北川的雪原上,冬天的风特别大,那里的地形他似乎提前探查过,居然很适合放灯,那两盏灯就那么在繁星闪烁的辽阔星空中越飞越高,最后甚至依稀叫人产生了幻觉,觉得它们是和星光融入了一起。
“居然还能飞这么高?”她随口调侃。
“飞得高了,视野才好啊!”他在她身后,如是这般说道:“待到来日回京,我便叫人做一只大的孔明灯,带你去看京城最繁华的夜景。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所谓的君临天下,却也不过都在你我的脚下。”
她只当他是一时兴起的玩笑,回头看去。
那时候,那男人的脸上却是容光焕发。
当时她并未在意,可是今天突然回想起来,那却似乎是第一次,她从他身上看到了应该属于那个时候他那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纯粹的明媚。
“山河壮阔,置身其中又怎能知其壮阔美好,定是要袖手天下,站在远处去看的。”他脸上,带着兴奋洋溢的表情,很坚定的这样说:“到时候我带你走,我带你去看!”
那时候,她好像没有懂。
也许就是因为前一次他背弃了要和她碾压江山颠覆皇权的约定,骄傲如他,便寻了那样的机会来给她解释和交代的。
那时候,好像他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是事不关己的一笑而过,而从没有去深究细品过,或许他的哪一句话里,会有什么更深层的用意。
这一夜之间,突然回忆了很多,同时又突如其来的将他的心事都读懂了许多。
他一直都在认真的做他曾当面许诺过她的任何事,尽管她不懂,并且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宋楚兮暗暗地捏了捏揣在袖子里的那本破旧的手册。
那册子上记载了各种孔明灯的制作方法,应该是殷黎从他那里偷拿出来的,册子已经很旧了,最后他虽然也没能践诺,带她一起从高处去俯瞰这帝都繁华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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