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得利嘿嘿笑道:“我不忙。我的工作就是为领导服务。现在赵县长住在我们这里,就是所里最大的领导,服务好您,就是我的工作。”
赵长城不能拂了他一片好心,干脆装成三分醉样,由他扶着走路。赵长城图方便,就选了一楼的左手那间房,房前栽种着几竿修竹,此时斜月疏照,竹子婆娑起舞,发出沙沙的响声。
这幢孤寂的院子里,忽然多了几许莫名的凉意。
赵长城在门口站定,抬头看了看灰蒙蒙不甚清明的天空,再望望昏暗的四周,问道:“整个后院,就住我一个人?”
吴得利道:“暂时就住赵县长一个领导。不过,我们会给您分配两个服务员,分日班和夜班照顾您的起居。正要请问您,是安排住在您的套间里呢,还是另外住在旁边的服务员房间?”
赵长城顺着他的指点,看到自己的套间旁边,果然还有一间小房间。
赵长城连连摇手道:“不用人照顾,我自己忙得过来。你们该干啥就干啥。”
吴得利有些惶恐的道:“赵县长,是不是对我们的工作不满意?”
赵长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现在是常务副县长了,说出来的话,自己可能觉得没什么,但听在下属耳里,就是责骂了。他又摆了摆手,说道:“那就随你安排吧,往常怎么办的,你照办就行。我没有特别要求。”
吴得利这才转忧为喜,紧走几步,开了房门,请赵长城进去。他像个管家婆似的,四下里仔细瞧了一遍。一忽儿伸手在家具上抹,看看手心上有没有灰尘,一忽儿跑到睡房,看看被褥是不是换了全新的。直到赵长城打着哈欠,冷冷的说要休息了,他才意犹未尽的赔着笑脸,退出房间。
赵长城洗了把冷水脸,驱散了酒气和睡意,拿出日记本来,在上面写写划划。
他把今天交往的人名一一列出。然后在每个人名的后面,都写上几句简短的评语。
今天在酒会上,他仔细打量过这些人,观察这些新的同僚,确定其人品性情,大致划定一下,分成三六九等,在后面划上小小的五角星。星级越高,就说明此人需要格外留心。
他不是赵长城的发明,他前世曾听说过,有些官员就是如此这般来处理人际关系,他于是依样画葫芦,也搞了这个官场笔记本。
正自写着,响起三下敲门声,一个清脆的女声在外面喊道:“赵县长,你好!
长城喊了一声:“进来。”
房门开处,走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长得亭亭玉立,清新秀丽,脸色瓷白光洁,乌黑的大眼珠子,闪着清辙的波光。她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桶,里面装着一些必备的生活用品。她走到离赵长城三步远处,拎着桶子,向赵长城弯下腰去:“赵县长,你好。”
赵长城连忙转过头去,他严肃的问道:“你有什么事?”
“赵县长,我是你的专职服务员,来为你服务的。以后我值夜班,晚上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做。”少女甜甜一笑,提着塑料桶子进到客房里去。
赵长城没想到服务员是个女孩子,吴得利这家伙,不是乱弹琴嘛。皱了皱眉头,走到电话机旁边,拔通了服务台的电话,叫吴得利马上过来一趟。
吴得利很快就跑了过来,呵呵笑道:“赵县长,你还满意吧?舒畅是我们这里最漂亮的服务员了,人也乖巧,干活勤快……”
赵长城板着脸孔,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单身大汉,你安排一个小姑娘跟我住一块?赶紧的,给我换个男服务员。”
吴得利一脸为难的苦起脸皮道:“赵县长,我们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女的。男人,除了厨房里那几个烧火做饭的,再就是我们这几个正副所长了。”
赵长城摆手道:“罢了,你叫她去隔壁小间住吧。”
吴得利这次回答干脆了:“好,我这就安排。”他走进房间里,也不知道跟那个叫舒畅的小姑娘说了什么,小姑娘提着桶子出来时,已经是满脸的委屈,眼角似有泪痕。
舒畅刚走,吴得利见桌上没茶,连忙去泡茶,却发现开水瓶里没水,扯着嗓子大喊:“舒畅,给我滚过来,你怎么办事的?连个开水都没打?赶紧的没点眼力价,难怪领导不喜欢。”
赵长城不理他们,等舒畅提着开水瓶出去了,他才问吴得利:“我听说朱副县长,是因为女人的问题才被调查的?”
吴得利眼皮一跳,嘿嘿笑道:“这个嘛,难说。”见赵长城正看着他,等他说下文呢,便神秘兮兮的四下瞧瞧,轻声道:“玩个把女人算个球,男人当官弄权,可不就是为了玩个舒坦?朱同军那是因为他大年初一借袍子。”
赵长城很不喜欢这种吊胃口的说话方式,稍微不悦地道:“怎么个说法?”
吴得利道:“大年初一借袍子——不识时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呗。”
赵长城道:“我问你,他那个人,是不是你们这里边的服务员?”
吴得利吓了一跳,连忙摇头:“这哪能呢,我们这里的服务员个个都是正经人,赵县长,你这帽子扣得有点大啊,这小院子里头,每年都要住进不少首长,规矩都是一样的,怎么没出过事?领导大老远的跑来工作,不可能带家眷吧,衣服啊,卫生啊,伙食啊,总要有个人照顾起居不是?就算是普通人家里,还要请个女保姆呢,怎么都没出事?嘿嘿,只要行得正,坐得稳,出不了什么事,人要是有那点歪门邪念,就算房子里没女人,他也能上外面去找啊?赵县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既轻巧的避开了赵长城的问话,又巧妙的轻轻回击了赵长城。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你赵县长是个正人君子,坐怀不乱,那就不用害怕一个保姆似的小姑娘住在你房里。
赵长城有些诧异,心想自己刚才还真是看走眼了,他挥挥手道:“好了,你出去吧,有事我再叫你。”
吴得利又恢复了谄媚的笑容:“赵县长,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前面,随叫随到。”略微弯着腰,退出了房间。
赵长城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这个看上去奴颜婢膝的吴所长,只怕不简单。他走到书桌前,在本子最下面添了一个名字:吴得利,然后在后面划了三颗星星,并用括号注明:笑面虎。
舒畅提着开水瓶回来了,麻利的给赵长城泡好茶,不一会又打来洗脚水,蹲在赵长城身前,轻声说道:“赵县长,请抬脚。”
赵长城忙道:“不用你洗,你去休息吧。”
舒畅温顺的哦了一声,并不起身,她拿起赵长城的脚,帮他脱了鞋袜。
赵长城本想推开她,但见她眼角带着泪花,楚楚可人,伸出的手碰到她身子,又缩了回来。舒畅却是浑身一颤,脸上的委屈瞬间就消失无踪,得了莫大恩赐似的,又换了甜甜的笑容,抹着赵长城的臭脚,美滋滋的洗着。
赵长城捧着笔记本,看了看,信口问道:“你来这里多久了?”
舒畅抬头看着赵长城,说道:“半年多了。”
赵长城嗯了一声,随意的问:“那你认识冯芸芸吗。”
舒畅慌忙低下头,有些闪烁的说:“我不认识。”
赵长城低头,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温和的说道:“你别怕,如果想起什么来,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舒畅低着头,嗯了一声,帮赵长城洗完脚,收拾好就出去了。
赵长城看看手表,晚上十点多钟了。
房间门轻轻响了起来,三下,再两下,再三下。赵长城起身开门。
李多闪身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低声说道:“长城少,你让我做的事情,很难进行啊。”
赵长城问道:“怎么?没找到人吗。”
李多道:“找到了住处,也看到了人。就是进不去,住房四周有不少人看着。”
赵长城道:“看得出来是些什么人吗。”
李多道:“有便衣,有混子。这些人都很敬业,连她到隔壁买瓶酱油都有人跟着,我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她。我守了大半天,怕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
赵长城道:“不急。时间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
李多道:“长城少,我住在县府小车班的宿舍,离你这里有点远,是不是搬过来跟你住?”
赵长城笑道:“不必了。我的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证的。他们再猖狂,还不至于对我不利吧?你还是住小车班的宿舍吧,顺便帮我打听消息,初来乍到,我现在是两眼一抹黑。”
李多道:“那女人的事情呢?还继续吗。”
赵长城道:“嗯,继续。不过,不要打草惊蛇。”
李多点头道:“我懂了。长城少,那姓朱的说的话,可信吗。”
赵长城冷笑道:“不管他的话可不可信,这件事都很蹊跷,查下去,对我们只有利。我刚到临沂,需要一个切入点,或许,这将是一个很好的借力点。”
李多应了一声,悄悄的开门走了。
赵长城翻开那个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这是他来临沂前,朱同军前来见他时告诉他的,这是朱同军的冯芸芸的电话。
朱同军被撤职后,接受了纪委的严格调查,并被告知,在案件还没有了结之前,不可以私自出国。
朱同军说过的话,赵长城记忆犹新,他说临沂的水很深,每个经过上面的官员,都会被拉下水,如果你不肯随波逐流,就只能被他们踩入水底淹死。
赵长城问他,临沂的水究竟是什么水?
朱同军却说,除非赵长城肯帮忙救出冯芸芸,他才肯说实话。
赵长城疑惑的问,冯芸芸又没有犯罪啊?还用得着去救?
朱同军说,你去看过就明白了。你把她救出来,我就告诉你所知道的一切,保你满意。
赵长城说,你为什么相信我?你为什么不向组织坦白?
朱同军沉默了一会儿,说向组织坦白,没用,我曾经也是组织里的一员然后又说,可能你不记得我了,那年你在三江市跟蒙迪拍桌子,骂常委们连狗都不如时,我就在旁边看着,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秘书。当时,我就觉得,你如果当官,一定会是个好官。事实证明,你后来不论是在省城水督办,还是在明水镇,所作所为,都可圈可点。所以,我相信你。
赵长城苦笑说,真正是人在做,天在看谁又能想到,我赵长城的一举一动,居然还有人在睁眼看着。
朱同军说,我知道你疾恶如仇,此去临沂,不会令你失望的。
赵长城皱眉说,我不是包公,不断冤案。
朱同军笑了说,你不断冤案,奈何冤案会缠上你。
这些话,此刻又浮上赵长城的脑海。
经过一天的观察,他明白,临沂这趟浑水,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已经身在其中了。
孙子武很快就召开了县长办公会,本次会议的主题,是对各位副手的分工进行相应的研究和调整。
参加本次会议的领导有县长孙子武,五个副县长,县政府办公室主任等县政府党组成员。
孙子武在会议开始前,再次代表县政府党组班子,对赵长城的到来,致了欢迎词。
“赵长城同志在泗水县明水镇干出了一番大政绩啊,现在的明水镇,今非昔比,你们都没有去看过,不明白赵长城同志的厉害,我可是亲眼去看了啊,凤凰山区村中城的建设,那叫一个大手笔我相信,赵长城同志到我们临沂县来,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
赵长城谦虚的笑了笑,说了两句客套话。
孙子武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说道:“今天喊同志们来,不用说你们也知道,我们的大家庭,加入了新成员,那么,我们手里头的分工,就要相应的稍微调整一下。这也是一个惯有的过场。嗯,我先谈谈我的个人意见,同志们研究研究。”
涉及到分工,也就是权力的争夺,大家马上就坐正了身子,都望向坐在主位的孙子武!
孙子武先说明了一下现在几个县长的分工工作,赵长城明白,这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
分管工作代表着手中的权力,几个副县长对县里的每个局委办,早就烂熟于兄,谁分管哪一块,肯定门儿清。谁分管的工作多,管的局委办多,手里的权力就越大,说出来的话就越硬扎。表现在实在处,就是逢年过节,前来串门送礼的人就越多。
赵长城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淡定态度,实则尖起耳朵,仔细的聆听。
孙子武说话,总是不急不躁,说几句话,就要稍做停顿,给听者一个思索的时间,也给自己一个整理思路的缓冲过渡。
熟悉市长朱文朋的人,对孙子武的这种说话方式绝对不会陌生,这是典型的朱文朋式翻版。
孙子武跟了朱文朋很长时间,耳濡目染,受到朱文朋的熏陶,有意无意间,总在模仿朱文朋,逐渐的连说话走路的方式,也很像朱文朋了。朱文朋的儿子朱文亮曾笑称,孙子武比他这个亲儿子更像他爸。孙子武听了,不以为意,反引以为豪。
现在,他正用这种自以为抑制顿挫的温柔之声,慢慢的说着各位县长的分工。
赵长城看到他是脱稿的,每说到一个人时,他就看着那个人,手指不停的在桌面上或者空中指指点点。
这个细节,起码说明了几个问题,一是孙子武的记性很好,二是孙子武对政府分工很在意,时刻装在心里,琢磨多了,才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
赵长城摊开笔记本,随着他的话语,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虽然说会议后,县府办会把会议记录抄送一份给他,可以不用做记录,但这起码表明了一种姿态,也是对说话者的一种尊重。
孙子武说完之后,呵呵笑道:“我先说明一点,这次分工调整,并不针对任何个人,请同志们不要有情绪。这是一次正常的分工会议,我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好了,蛋糕我刚才都已经划出来了,总共就那么大,我们七个人来分,既要分得均匀,还要分得合理。更要人尽其才,专业对口。大家有没有不同意见?”
赵长城当然不会有意见,他是来抢蛋糕的,当然抢得越多越好。
另外几个割舍蛋糕的人,就有些脸色不愉,几个人互相望望,换了个姿势,都是默不做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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