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武显然在外面站了很久了,跺着腿,双手不停的互相摩擦取暖,吐出来的热气呵成白白的烟雾:“傅乡长领着人跟村民们过去了。”
“平顺同志跟村民们到哪里去了?”陈子丹皱眉问道。
“村民们都去方南县了,我们怎么拦都拦不住,傅乡长就带人跟了过去。”龚武弯着腰,凑近车窗说道。
陈子丹厉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跟过去?”
“我们分了工,我负责接待县委来的领导们……”
龚武的话还没有说完,陈子丹已经摇上车窗,说道:“通知前面的车子,去方南县!快!”
前面那辆车子是警用开道车,秘书很醒目,出发之前,就想到了路上可能会出状况,要跟前车联系,所以留了前车的电话,此刻一个电话过去,警车就转了方向,往方南县开去。
后面的车子自然跟着前车走,一溜小车相跟着启动,缓缓加速,往方南县方向而去。
赵长城的车子经过龚武身边,看到冰天雪地之中的龚武,脑门上居然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趁着车速还慢,赵长城推开车门,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龚武如梦初醒,吩咐身后的人:“都去方南县!”紧跟着车子跑了一段好不容易才把有些胖的身体塞进车子里,抹了抹头上的雪水,有些讪讪地说道:“赵县长,你好。”
赵长城下乡镇时,曾经跟龚武打过交道,龚武自认为是陈子丹线上的人,对赵长城爱理不理的,今天他被陈子丹冷落,却被赵长城捡上了车子。面对赵长城的以德报怨,他感到头皮有些发烧。
赵长城微微偏过头问道:“龚武同志,具体怎么回事?你知道详情吗?”
龚武拘谨地说道:“县里的工作组一撤走,村民们就有些蠢蠢欲动。昨矢晚上下起了大雪,有些人家里没有了烤火的煤炭,就冒险上山,其它人见了,也有样学样。总共有两百多个人上去了上山之后,看到很多富饶的窑洞都被人给封了,只余下几口窑洞,村民们一拥而入不料里面被人装了机关,很多人都受了伤。”
赵长城道:“村民们没带照明设备?”
龚武道:“戴了矿灯,可是因为进去时人很多,太过拥挤,大家又只顾着往前去挖煤,谁也没留意洞壁和地面。有些机关还装在窑洞上部,防不胜防啊!”
赵长城问道:“都有些什么机关?”
龚武道:“地面上埋的大都是捕兽夹,专夹人脚。装在上部的,是那种很锋利的射杀野物的暗弩,扯了线埋在地面,人一踩上去触动机关,就会有尖锐的竹箭射下来。”
赵长城皱起眉头,问道:“这么专业的东西?那是猎户才有的吧?”
龚武道:“南岭山以前有很多野物,连野猪都有。现在虽然没有了野猪,但野兔子什么还是常见。附近有很多山民家里都备有捕兽器。”
赵长城问:“那村民们的受伤情况怎么样?”
龚武道:“有几个人被竹箭射中了脑门和后颈,都出了血还有十几个人被捕兽夹给夹伤了脚,伤势虽然都不很严重,却激起了村民们的共愤。尤其是有一家的老爹受了伤他家有五个儿子,个个都以勇武闻名于村里他们家族又是大家族,各门亲戚加起来,有五六十人,这五六十人再有各种亲戚,再加上其它受伤村民的亲朋好友,聚集起来就有好几百人了。”
赵长城道:“有井么证据能表明,是方南县那边的人做的?”
龚武道:“这还用什么证据啊,除了方南县那边的人,谁会这么缺德?也犯不上这般害我们这边的人啊。”赵长城道:“一切都是村民们的猜测?你们当领导的,怎么不善加引导?就算是方南县那边人搞的鬼,你们也应该第一时间安抚受伤村民,然后跟方南县那边进行沟通啊!怎么能放任村民自发组织前去寻仇呢!这件事情,你们东沟子乡的干部没有处理好!”
龚武道:“当时闹得很凶,又是半夜,我们乡政府得到消息时,他们的人已经集合完毕,这时天也快亮了,更多不相关的人也参与进来凑热闹,那场面就更加混乱。我们几个最先赶到的乡干部,哪里忙得过来啊!顾得东边顾不了西边。”
赵长城心想几百村民闹哄哄的场面,的确很难控制。
前面的车子忽然停了下来,李多回头说道:“赵县长,前方有很多人,可能就是闹事的村民。”
赵长城向前一看,前面车子上的县委领导都已经开门下车,便也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马路本就很窄,前方堵了一条长长的人龙,把路面堵了个严实。
一个东沟子乡的干部跑了过来,对陈子丹道:“你们可来了!再不来,就真的打起来了。”
陈子丹伸手棒了指他,问道:“你说说情况,怎么回事?”
那个干部说道:“我们这边的人一路走来,大喊大叫的,说要杀光方南县严塘村的村民!严塘村有些早起的人听到后,就赶忙回去喊人来了,很快就聚集了上百村民,围堵了过来,两边的村民在这里相遇,就僵上了。现在那边还在不停的来人!”
陈子丹道:“有没有发生冲突?”
“暂时还没有,傅镇长跟其它同志站在中间拼命的拦住了。”
陈子丹道:“走,我们去看看。”
前面的村民忽然发出一声声暴喝,声震山岗。
南方省内,十里三音,赵长城对当地方言不是很懂,一时没听清,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那个本地干部却是失色道:“不好,打起来了!”
陈子丹大步向前,几个公安同志赶紧跑到前头去,分开村民们,让出一条路来,护卫县委领导们过去。
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人群的汹涌声潮更加壮大,前面的村民甚至举起了手中的锄头和木棒,还有些人手中拿着铁楸和菜刀!
县委领导们看得惊心动魄,袁俊兵更是紧张得满头大汗,偶的个亲娘啊!这要是打起来,还不跟冷兵器时代的群战一般,尸横遍野?尤其是有这么多的县委领导在场,要是伤到其中某人,这份责任就重如泰山了!
袁俊兵跑前窜后,指挥警力保护县委领导安全,陈子丹却不管不顾,第一个冲到了最前面。
中间地带很窄,完全是东沟子乡的干部们硬行开了一道人墙,两边的村民正互相用手里武器互相攻击。
还好,此时他们还都有理智,没有真正的打到人身上去,只是让农具和棍棒在空中交织,打得啪嗒啪嗒响。两边挤在前面的都是精壮后生,精血旺盛,嗓门粗大,一边挥舞手中的兵器,一边大声喝叫。
等乡干部站在中间,双手用力,嗓子早就喊得嘶哑了,还在那里啊啊啊的嚎叫,但那嘶哑的声音,混合在这么多人的呼喊声中,就跟一滴水滴进了江河,马上就被淹没了。
袁俊兵站到一个土坡上,拿起高音喇叭,对着严塘村的人大声喊话:“我们是临沂县公安局!我们是临沂县公安局!”
高音喇叭的威力不容小觑,公安局毕竟是国家暴力机构,在村民们心中威力很大,这话一喊出来,双方的人马上就停止了打斗,也停止了叫喊。
袁俊兵一阵得栾心想这些农民还是怕政府的嘛!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公安局的人一出马,场面马上就得到了控制。
他得意洋洋,继续喊话:“严塘村的村民们,请你们立即放下武器!自动疏散!严塘村的村民们,请你们立即放下武器,自动疏散!”
他重复这句话,一连喊了四五句,生怕严塘村的村民听不明白似的。
赵长城听到他居然如此这般喊话,暗道要糟糕了!
果然,严塘村的村民大声喊道:“凭什么叫我们疏散?这里是我们严塘村的地盘!”
还有人叫道:“临沂县的公安,也帮着那帮野崽子来打压我们严塘村吗?你们是不是想把南岭的煤矿占为己有?”
“对,他们临沂县肯定就是这般想法,大家看看,他们都来了!分明就是来夺我们煤矿的!”
“临沂县的人来我们方南县抢煤矿了!”
谣言总是在不停的传播途中变换着版本,加之三人成虎。
传到后面,已经变成了:“临沂县带着几百个公安和几千个村民,来抢我们的煤矿了!”
严塘村的村民,大都是靠南岭山的煤矿吃饭,有些人是矿里的工人,有些人还在山上挖着私窑,几乎家家的金钱进项,都跟南岭山的煤联系在一起,这些黑煤,可是名雷其实的乌金啊!哪里能容得别人来抢夺?
后面的严塘村村民哪里知道底细,听到这些经过变异的谣言,一个个大声喝叫着往前挤压,都要冲到前面去,誓死捍卫自己这边的财产!
赵长城等临沂县的干部挤了两群人当中。
严塘村那边发现这事情的时间尚短,当地的政府部门可能还没有得到相关消息,就算方南县委县政府得到消息赶过来,那起码也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
严塘村属于方南县南岭镇下的一个小村,当地的村干部们闻讯赶来时,场面已经面临失控的边缘,村干部们不敢进去劝阻,只在外围喊话。
国人从来就不怕集体闹事,因为他们认定法不责众!率常时候,
村民们自然对村干部们还存有三分敬意,此时此刻,哪个还拿村干部当回事?任由他们喊破喉咙去,也没有人理睬他们。
当严塘村的村干部们意识到自己的话不起效力时,这才奔跑回去,找电话向镇里汇报,镇里一听临沂县出动了大批警力来自己地盘闹事,震怒之余,深感事态严重,对方都出动了,自己这边就算全镇干部总动员,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马上报告给了方南县委。
方南县委的处理态度跟临沂县差不多,卫忠诚召开紧急常委会议,商讨对策。
就在他们开会研究的当口,现场的情势再度变化。
不知道是谁扔了一个雪团过来,正好砸在陈子丹的脑袋上!
动武器不好收场,扔扔雪团玩玩,不犯法吧?
打人了!而且还是他们这边的一把手。
临沂县这边的人马上群情激愤,也有人拿了雪团扔过去,反正人这么多这么密,就算手法再不准,随便一扔,都能砸中一个人。
一个雪团引发的战争!
有人要泄愤,有人要报仇,有人觉得好玩,一个个雪团从这边飞到那边,一个个雪团从那边飞到这边,空中但见雪球滚滚,雪屑纷纷,可怜那些站在当中的临沂县一众领导,被双方的雪球击中的,误伤的,雪屑淋下来的,搞得满头满脸都是雪,狼狈不堪。
袁俊兵哪里料到会出现这种失控局面,他拿着话筒,站在高坡上,挥舞着右手,拼命的大喊:“住手!再不住手,就要抓人了!”
这句抓人让大家注意到他的存在了,悲剧瞬间发生,无数个雪团雨点般飞向袁俊兵,袁俊兵不敢再站那么高了,跳将下来,恼羞成怒,喝道:“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给我赶人?”
代一把手发了话,都行动起来,推搡着严塘村的村民往后退,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直接抽出了警棍驱赶。
陈凯尼等人被护着退到了一边。
陈子丹生气的道:“俊兵同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马上把人给我弄走!这样下去,雪团打完了,就会打土疙瘩,甚至扔石头!接下来就会动武器了!你没看到很多人都带着菜刀吗?”
袁俊兵一边清理身上的雪块,一边应道:“请放心,我尽快赶走闹事的村民们!”
看到这种架式,严塘村的村民开始后退,中间隔离出一段真空地带,双方人员再也不能互相掷东西玩了。
但是严塘村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南岭镇其它村的人也都赶来助威。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有一些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挤到前面来,拿轻小的石子用强力弹发射出来。
只听见嗖的一声,一个东沟子乡村民大叫一声哎哟,立刻痛得蹲下了身子。那颗石子击中了他的腿部,幸好冬天穿的衣裤多,棉裤挡去了不少劲道,还不是十分疼痛。
东沟子乡的人见对方挑衅伤人,又仗着自己这边有护卫,纷纷抓起路上的小石头,跑近了扔过去,有些力度重的,就越过中间的空地,打到了对方阵地,有些力气小些的,半途落下来,有砸到头上的。
南岭镇的镇领导赶来时,正好上演这出飞石大战。这些镇领导不明就里,怒气冲冲的挤到了最前面来,迎面就被几颗小石子打中,吓得他们又赶紧缩了回去。陈子丹一直铁青着脸站在旁边。
其它县领导都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身后。
有更高级别领导在场的好处就是:天塌了还有高个子!只要陈子丹不发话,他们也就乐得清闲,负手相看。
国内官场的问责制度是党政领导干部问责制,又有抓小放大的优良传统。出了事故,一大一小是最先被问责的,而最终承担主要罪责的,将是那个小兵。
至于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干部,与此事并无牵连,再怪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去。所以,即使村民闹得再凶火,也总有人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像在欣赏一出热闹的大剧。
陈子丹和孙正阳却不能淡定,他们是党政一把手,出了大事故,是头一个要被追责的人,因此两人的表情十分焦虑而无奈。
陈子丹黑着脸,对袁俊兵道:“俊兵同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袁俊兵满头满脸都是水珠,也不知道是汗呢还是雪水,他回答道:“再使办法的话,就只能抓人了!抓一批人,他们就老实了。”
赵长城在旁边听到,急忙道:“万万不可!现在矛盾还不算十分尖锐,真正闹事的其实还是少部分,一旦胡乱抓人,把看热闹的群众给误抓了,那就会更加激化矛盾冲突!”
陈子丹三思之后说道:“我认同赵长城同志的意见,俊兵同志,现在你是政法委一把手,你一定要想出一个好办法来,平息这场事件啊!”
袁俊兵伸手抹了一把脸,说道:“我也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啊,这帮子刁“村民,完全不听我们的话嘛!”
赵长城冷笑道:“为人民,现在反过来要压人民了,人民为什么还要听话?”
袁俊兵道:“起……””
孙正阳一张脸拉长得有如马脸,说道:“我是县长,把话筒给我,我来喊话!”
袁俊兵巴不得有人来接手,马上就将高音喇叭递给孙正阳。
赵长城道:“孙县长,不妥啊,小心有人会使暗箭攻击你。现在对方的人正在气头上,都以为我们临沂县要抢他们的煤矿呢!这个时候,你这个县长可是众矢之的!”
孙正阳道:“就算我成为众矢之的,我也必须站出来!”
赵长城还要建言,孙正阳已经大步向前,直接上了袁俊兵刚才站立的那个土坡,把话筒架在嘴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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