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秦督主耳目众多,听到宫内传来的消息,他不由自主的笑了:从大势而言,压垮张鲸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木梁,自然是耿定向耿老先生;但从具体而论,临门一脚则多亏了郑桢郑娘娘。
谁让张司礼机关算尽,想在国本之争中捞到更多的好处?净想让别人替他火中取栗,最后引火上身,怪得了谁?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郑娘娘威武霸气!
此时宫中圣旨也下了,张鲸权势虽称内相,可与当朝首辅相提并论,但根子上还是个太监,司礼监掌印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家奴,所以不必正式的,那种票拟、批红、副署、用印、制诰的圣旨,万历手草一份中旨就将他革职下狱了。
“唔,我这东厂督主,看来也没多大意思啊……”秦林若有所思,东厂同样不是朝廷正式部门,乃皇家私设也。
以往中旨一般是太监来传旨,这次却大不相同,首辅申时行亲自捧着圣旨走出来,许国、王锡爵左右护持,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紧随其后,耿定向仍是凛然有威,王用汲和余懋学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俨然扳倒权阉奸佞的大功臣。
王用汲倒也罢了,专帮倒忙的余大嘴巴居然也贪天之功为己有,叫晓得内情的秦林真个哭笑不得。
申时行亲自来传圣旨,一点也不丢脸,当朝首辅大学士传旨拿下司礼监掌印,无疑代表自张居正之后,内阁再次压倒了司礼监,成为整个王朝真正的最高中枢。
他展开圣旨缓缓宣读:“张鲸、刘守有、邢尚智等辈朋比为奸,祸乱朝纲,戕害勋臣苗裔成国公,罪莫大焉……着令将张鲸革去司礼监掌印,下诏狱勘问,刘守有、邢尚智等尽数革职论罪!”
午门外跪着的官员们先是沉默了那么一下,接着就山呼起来:“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大,仿佛连雄伟的午门都在微微颤动。
申时行满面春风的脸色,又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固然拿下张鲸,代表内阁压倒了司礼监,但这并非他申首辅一人之功,甚至很少有人知道秦林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倒是士林清流叩阙请命,闹得声势浩大,将来清流言官气焰大涨,恐怕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清流言官和实任官,包括他申首辅在内,互相都有点看不惯,清流言官们太嚣张,他这个动辄得咎的内阁首辅,只怕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果不其然,午门外这些以士林清流为主的官员,在圣旨宣布之后立刻爬起来,个个额手称庆,欢声笑语响成一片,要么赞耿天台万里南来,到京之后挟风云激荡之势,一举拿下骄横狂悖的司礼监掌印张鲸,正可谓功莫大焉,要么称颂圣明天子,顺带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他们心目中,俨然自己就是击倒权阉的大功臣,像余懋学之辈,自是居之不疑。
“天台先生,天台先生,您看什么呢?”有人呵着腰问耿定向,好像老先生有点出神,怔怔的看着东南方向。
那边什么都没有啊!
秦督主已经离开了,耿定向收回目光,温言笑道:“诸君诸君,还不为老夫接风洗尘么?老夫腆颜讨一盅酒喝,哈哈,今日当为国朝贺,当浮一大白!”
一直端严凛然的耿老先生竟说起了俏皮话,足见心中快意,众清流言官轰然响应,如簇拥大英雄那样紧紧围在耿定向身边,往便宜坊去了。
稍远处的人群中,秦林笑笑,低着头离开,深藏功与名。
张鲸跌倒,万历吃饱。
骆思恭领着一队队缇骑横冲直撞,将张鲸集聚的财货通通抄没入官,准确的说是抄没进了万历的内库,可怜张司礼一番辛苦为谁忙,到头来都做了嫁衣裳。
张鲸革职问罪,刘守有、张尊尧、邢尚智尽数革职下狱,万历将他们交给骆思恭审问,骆都督不愧为万历心腹、朝廷鹰犬,几天前还和这些人言笑晏晏,等到他们成了阶下囚,立刻把脸一抹,两眼不认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权力斗争的失败者,是没有任何公平和正义可言的,众人都晓得再没有机会活着出去了,也很清楚厂卫之中有何等手段——刘守有和张尊尧都是干这个的。
所以他们没让骆都督太费事儿,就竹筒倒豆子尽数招供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何必白白受皮肉之苦。
不仅谋害成国公朱应桢是张鲸指使的,连当年司礼监掌印老张宏,也是张鲸下手谋害的!
本来张鲸自己都把这事儿忘了,可秦林亲自跑到诏狱里头提醒骆思恭,骆都督反正立功心切,再者他这次要升掌锦衣卫事还得多亏秦林,于是也没多话,跟着秦林一起提审张鲸。
谋杀成国公已经罪大恶极,张鲸倒不介意再给自己添条谋杀前任司礼监掌印的罪名,回想一下,就惨然笑道:“不错,张宏也是咱家派人动的手,和朱应桢差不多……呵呵,秦林啊秦林,都过去这些年,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直都没忘,”秦林亮闪闪的眼睛,似乎能看到张鲸心底去。
张鲸摇摇头,幽然叹道:“张宏和朱应桢,都交到了好朋友啊!”
那些个侦办此案的锦衣官校,此刻都暗暗叹服,朋友身死之后,数年间念念不忘,矢志查明案件,为友昭雪冤情,秦督主这份情谊,真有古人之风。
怎地他老人家去做东厂督主?要是像从前一样,做咱们的锦衣都督,那该有多好……
至少比这变脸比戏子还快,变心比*子还狠的骆都督,强到哪里去了。
骆思恭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和秦林敷衍两句,就把他送了出去,接下来对张鲸一伙的审讯,也就越发疾言厉色。
数日后,万历皇帝朱翊钧降旨,原司礼监掌印太监张鲸横暴凶残,纵容党羽荼毒百姓,姑念其多年勤劳,赐三尺白绫自尽,家产抄没入官。
原锦衣都督刘守有、南镇抚司掌印官张尊尧、东厂掌刑千户邢尚智,阿附权阉,倒行逆施,全都押赴菜市口斩首弃市,刘守有念其父辈勤劳王事,免其株连,张尊尧、邢尚智抄没家产,妻孥给功臣家为奴,
无论是公布的案情,还是最后的圣旨,都没有提成国公之死,毕竟司礼监掌印说起来要算皇帝家奴,家奴去把功臣兼朋友杀了,万历的脸往哪儿搁?
但事实上已经做出了补偿,对张鲸等辈的处罚相当之重,超过了擅权乱政的冯保,冯保都只是发南京守皇陵,张鲸一党的头目则基本上予以处死。
尤其是最后那句妻孥给功臣家为奴,所谓的功臣就是指成国公府,张尊尧、邢尚智牵涉到朱应桢之死,他们的妻儿老小到成国公府为奴,还能落得了好吗?
秦林本人倒是不赞成株连的,可大明律法自来如此,圣旨要这么下,他也没有当圣母圣父,去替张尊尧和邢尚智妻儿老小求情的道理。
甚至行刑那天,秦林都懒得去看,倒在自己家里排设香案,祭奠了张宏和朱应桢。
陆胖子、牛大力这些好事之徒,自然是要兴冲冲去看的,据他们回来说,张鲸是在诏狱里头自尽的,没有亲眼看到,押赴市曹的三人当中,刘守有倒也罢了,还有几分虎死不倒威的架势,张尊尧就贻笑大方,当众尿了裤子,邢尚智也好不到哪儿去,低垂着脑袋沮丧得很。
也许是刘守有只是一个人被砍头,张尊尧和邢尚智则全家遭受株连的缘故吧。
杜嬍也来焚香顶礼,她说虽然不曾和朱应桢有什么缘分,毕竟死在自己房中,也该祭一祭这位国公爷。
自那夜之后,老鸨吉妈妈还了杜嬍的身份文书,她就一直住在秦林府上,倒是和徐辛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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