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一瞬,皇帝直觉该在耳光甩来之前,及时坐回原位,只当无事发生,可本能却让他反其道而行之,手中抽来的素色帕子,早轻飘飘地落在了光滑如镜的黑澄金砖地上,榻几上一满一空的两道乳酪瓷碗,也因他越桌追前的动作,被撞落在地,“哐当”两声清脆碎瓷声响,听得外头侍从身子一颤。
侍守在外殿的赵东林,听见里头似有摔东西的动静,以为圣上是因今夜楚国夫人与武安侯行止亲密的缘故,心里吃味,同楚国夫人闹起来了,虽然依他私心,是觉圣上是没什么可吃味可闹的立场的,但圣上是天子,天子想吃味就吃味、想闹就闹,也是无需讲什么道理的。
……若换了旁人在内,里头闹就闹吧,他赵东林也不想去淌这浑水、沾上一身腥,可是殿内不是旁人,殿内是楚国夫人,是圣上揣在兜里怕丢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心尖子上的楚国夫人,若真闹出点什么来,转头就后悔的圣上,怕不是回头还要责骂他这御前总管,没劝拦着些……
赵东林悬着这心思,轻走至通往内间的金丝垂帘处,悄朝里头看去,打算先观望观望,再思量行事,他这一探头,却见殿内情形并非如他所想,而是另一种旎然风光。
赵东林看得一怔,急忙缩回了头,杵在帘边默不作声,心中暗想圣上自去冬种下龙裔,茹素至今,是旷得够久了,在与楚国夫人同榻而眠的这些日子以来,圣上有时夜半会悄悄起身,轻声吩咐进水沐浴,这水,自然都是凉水,如今时值夏日,天气炎热,圣上这心头火,怕是也燎起来压不住了,况郑太医说过,孕妇前三月后三月俱不能行事,圣上若真想与楚国夫人纵情一番,也只有在紫宸宫的这两三个月了……
默思片刻的赵东林,忽听殿内又传来动静,这回不是摔碗声响,而是圣上高声急唤:“传太医!”
皇帝原念着隐在蔷薇花树后所见,瞅着她唇角瞅了半晌,越瞅心里头越是絮絮麻麻,忍不住寻个借口靠近前去,也原想一靠即离,只当是只偷腥的猫儿,尝到甜头就收。
可等真靠上了,见她微一怔后即下意识要退的模样,再想她在明郎怀中,那般温顺柔和,皇帝心中意气不平,兼之猫儿久违地尝到甜头,怎舍得叨一口就走,遂不但没坐回原位,反还越发靠前,心里头一股意气狂搅,将平日里的小心忧惧,都搅得七零八落,脑中所想只有明郎拥吻她的情形,而此时箍在怀中所感,也只有日夜相伴而不得的甜美醉人,心中愈发意动,忍耐多时的相思,似也随之燃起,在心头烧了起来。
但才这般意动了没一会儿,皇帝就见怀中佳人脸色不佳得紧,他微直身体,见她眉头紧蹙,以手掩口片刻,似仍是忍不下这股不适,难以自禁地侧身朝地干呕起来。
皇帝起先以为自己已让她恶心到这等地步,略碰一碰就要吐了,一腔浓情如泼冷水,心头火都给泼熄了,止不住有点灰心,可再看了片刻,见她似非因他,而是真的身体难受,立紧张起来。
……她的孕吐,在孕期三月多的时候,就已停了,怎会又这般干呕难受?!
担心的皇帝,急传太医来看,闻召的郑太医很快赶至,望切之后,回禀圣上道:“楚国夫人近日本就有些脾胃不和,今夜心绪激荡,加剧了这等不和,遂有些犯恶心,微臣这里有味清凉丸,请夫人含服着,可缓解不适。”
皇帝自是急让郑太医呈上那什么丸,又让他下去同御膳房商议着如何食疗为夫人调理脾胃,郑太医喏喏垂首退下,皇帝复又在温蘅身边坐下,望着她微垂首含服药丸的平静模样,就同从莲池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再想着郑太医所说的“心绪激荡”,心情复杂。
……自是会“心绪激荡”的,纵是在外看来心如止水,可与深爱的男子相见,心中怎会不起波澜,况他们还那般搂搂亲亲,自然更是激荡……
心里头叨咕了一箩筐的皇帝,外在沉默半晌,终忍不住支支吾吾地问道:“今夜夫人……今夜夫人和明郎……”
他支吾许久,也没支吾出什么来,反是温蘅看了他一眼,淡道:“一切皆如陛下所愿,陛下还想知道什么呢?”
皇帝一愣,他原以为他们那般亲密行止,是旧情难忘之故,却不想,是真的了断了吗?
……也只能了断了,隔着那样的家仇,怎么可能再留余情,他是知道她的性子的,看来如丝草极柔,内里却极韧,事事辨得分明,既已知道身世家族之事,心中眷恋再深,应也会忍痛舍下,哪怕此举会令她心头淌血、有如刀割……
皇帝想至此处,再一想这“心绪激荡”,应非他先前所以为的相见情浓,而是她因这份彻底了断、心中极为伤恸之故,可看她眉目依然平静,半点瞧不出内里波澜,与平日里别无二致,清冷安静,如落满茫茫白雪后的平原,天地空寂,无悲无喜。
皇帝静默须臾,牵握住了她的手,不待她有挣离之意,即已牵握得更紧,他道:“朕陪你,还有孩子。”
他知道家人在她心中是何分量,深深地望着她道:“我们是一家人。”
她没有如他所想用力挣开,也没有对他这句话表示认同抑或否定,只是眸如泓泉地静望着她,清淡的嗓音,如飞雪轻落在清泉上,低如叹息,“我不明白你,元弘。”
竖着耳朵、侍守在帘外的赵东林,听楚国夫人这般道出圣上名讳,心中一惊,悄悄抬眼看去,见圣上似也听怔,愣愣地望了楚国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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