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先见之明啊,这般麻烦之事,本该由他来主审的。”
钟繇忽的道:“其实也未必有多麻烦,只要审氏之罪名由审别驾来检举,自然就给后世立下了一个范例。非得是自首之人才能减免处罚。”
“审正南……杀他容易,可让他将家族中人送进大牢和送上断头台,何其难也。”
……
邺城监牢,幽暗深邃,这里是整个邺城最黑暗的地方,里面常年充斥着各种声音,哀嚎、求饶、辱骂、痛哭、大笑,不一而足。
而自钟繇上任以来,邺城上上下下都被重新梳理了一遍,即便是大牢也得到了“照顾”,漆黑的牢狱中第一次透入了一丝微光,莫名其妙的暴毙、受伤、逃狱再也没有出现过,世代为牢吏的老滑头们也第一次遇到了麻烦。
虽然不至于洗心革面做大善人,但却是收敛了很多,生怕撞在那“钟阎王”的手里。
踏入这黑暗之地,刘备有些感慨:“元常当真大才,细微处见真本事啊。”
李澈微微点头,换做他来还真做不到这般程度。大牢是天下一等一的阴暗之地,充斥着罪恶与黑暗,这是天下人的共识,也少有人愿意做牢吏。
而在古代,将这些牢吏拘在这里的正是“贱籍”。他们是牢吏,他们的父亲和祖父是牢吏,他们的后代也会是牢吏。大牢如同他们的家,流水的县官铁打的牢吏,对于上官阳奉阴违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官员为了方便管理,也往往对他们的行为不管不顾。犯人进了这里,总是要先“孝敬”一番这些地头蛇,否则今后长久的岁月里,这些人会让犯人知道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若没有过硬的手段,莫说你是县君,就是府君、将军也没用,随便打杀了这些人,你还真找不到帮你管束大牢的人才。钟繇能把他们治服,确实是不容易。
李澈耸耸肩道:“如此,倒不必担心审正南出了什么差错。”
一间打扫的干干净净,近乎一尘不染的牢房里,审配穿着囚服靠在墙上,借着烛火
虽然是待审的案犯,但有钟繇的关照,审配自不必像其他犯人一样忍受肮脏、杂乱的环境。食物特别提供,每天有人打扫,还有笔墨纸砚、书籍、油灯烛火提供。
只是骤然自高位坠至深渊,审配能够这般快的调整心态,静心阅读,也显示出其非凡的心境。
刘备与李澈就站在黑暗里看着,一直到审配看完一卷,停下歇息时才出声道:“正南,雅兴不错。”
审配一愣,旋即大惊,起身行礼道:“大牢污秽之地,大王千金之躯怎可轻入?还请速回!”
狱卒打开牢门后识趣的退下,刘备和李澈走了进去,盘膝坐下,拿起审配方才阅读的书看了看,轻笑着问道:“正南在看《汉书》?还是《霍光金日磾传》,倒是有趣。”
见刘备没有离开的意思,审配也只好回道:“罪臣静思己过,忽的想到了霍子孟,便请人送来一卷品读。”
“哦?”刘备饶有兴致的问道:“正南可有所得?”
审配看了看李澈,还是咬牙道:“多谢卫将军及时出手,将危险扼杀。”
李澈险些笑出声,审配这样子显然心里还是不怎么痛快,也难怪了,纵然从《霍光传》中找到了一些既视感,忧心自家人会不会和霍氏一样好自作主张,但想到全家马上要一起上路,还是李澈推的,佛也得生起心头三分无名火。
刘备摆摆手,示意李澈不要说话,微笑道:“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姓霍氏。正南以为如何?”
审配神情一凝,静思片刻后答道:“罪臣认为宣帝仁至义尽,霍子孟齐家无能,以至养出一群野心勃勃之辈,险些颠覆了汉家江山。宣帝未将其株连,足见仁厚。”
“孤认为宣帝做的倒是些分内之事。”刘备收起笑容,喟然道:“遥想当年,天下动荡,霍子孟一力扶持汉家江山,迎立宣帝,忠心耿耿,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于此后之事,无非是家人作祟,又如何能株连到功臣身上?
但孤亦为霍子孟而可惜,本是一代名臣,可与周公、萧何相提并论,却因家风不严,以致死后还遭牵连,落下千古污名,何其可惜?《礼》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既以天下事为己任,何以不先扫自家之尘埃?”
刘备脸上露出不胜唏嘘的表情,显然是真的很可惜霍光的身后名。而审配仿佛被一道晴天霹雳击中,浑身呆滞,不发一言,眼眶微红。
李澈也有些叹息,株连这事在古代是名正言顺的,一人出事全家连坐才是常理,汉宣帝不追究霍光,已是被奉为仁义,更休提刘备如今的表态了。
几百年后就有个好例子,霍光这边还有心迹难以证明,李绩可是真正的大唐忠臣,三朝元老,还是武则天的大恩人。
然而李敬业这坑爷玩意儿起兵造反后,武则天直接刨了李绩的坟,掘墓砍棺,还夺了他被恩赐的李姓。
虽然武则天素来心狠手辣,但从她的举动来看,大罪追溯死人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刘备如今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对活着的审配也不打算株连,这由不得审配不动容。
虽然审氏之罪行还够不上谋逆,但那两大箱子罪证加起来,主犯斩首,全家流放肯定是够了的,任谁也说不出个不字。
刘备亲入监牢表态,虽是收买人心,但确实情真意切。
审配颤抖着伏地泣声道:“大王万不可因罪臣而不顾律法。法者,国之纲纪,岂可等闲视之?此间诸事,皆因罪臣未能齐家,以致闯下偌大祸事,罪臣罪有应得,有大王今日之言,罪臣死而无憾。”
刘备扶起审配,郑重道:“孤不问其他,只想听正南一言,族中之事,正南当真不知?”
望着刘备,审配喉咙微动,最终还是泣声道:“罪臣无能,确实未有察觉。”
“既如此,诚如卫将军所言,株连便是毫无道理之事。”刘备肃然道:“仅仅因为有罪者与正南同为审姓,便要将正南一并株连?何其可笑?
正南有罪,罪在持家不严,但其余罪名,孤相信与你没有半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