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说到这里,陆子峰忽然动容,拿眼睛将王氏上下又打量了一遍。
王氏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向着他扣了一个头道:“大人,您不用看了。我就是当年那个差点儿冻饿死在书院门口的丫头。若非我知道如今是您在任上,万万不敢贸然前去击鼓鸣冤。我这一条贱命不值什么,却还要留着给我儿申冤。”
陆子峰转头看向卫善,卫善也正看着他。
陆子峰上前一步道:“回禀卫大人,七八年前的冬日里,确实有一个小女孩儿迷失在长风书院门外。是下官看她可怜,将她救起,并且给送回了金山县城。”
王氏也向着卫善磕头:“那个丫头,就是民妇。”
卫善道:“单凭你空口无凭,做不得数。总要有真凭实据才行。”
王氏道:“那秋色母子的尸身,就在长风书院不远处的农田里埋着呢,大人大可以派人去挖掘出来,一看便知。”
卫善看向陆子峰:“这桩案件,是你接的。少不得你去跑一趟。”
却听老贤王道:“不,咱们大家都去。哪有主审的官员,只是坐在堂上的?许多事眼见都未必属实,口口相传的,更不可信。你们这些做官的,勤勉是本分。我这个看客,都不怕劳动两腿,难道你们倒是比我上了年纪,走不动路么?”
卫善闻言,连忙应是。当下里就命人备马往长风书院方向去。
等到了长风书院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没办法,老贤王带着钱如意,称作的马车走的慢。还有那王氏,也是走不快的。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等到了王氏指引的地方,站在大路上向下头的农田里看。钱如意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抬头看向陆子峰。
陆子峰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头望了过来。但是,钱如意却无论如何想不明白,自己那奇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似乎是忘了一件什么事,这个时候那件事又要跳出脑海一般。
因为人多眼杂的,陆子峰不好走过来和她说话。两人一瞥也就各自将目光转开。
如今那农田早已经被耕种了不知多少次。因为是秋后,田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完毕,露着还没有来得及翻耕的谷茬。站在路边向下看,平坦坦的田地上,仿佛铺着一层金灿灿的地毯。每一丛谷茬和每一丛谷茬都差不多,更别说别的了。整块地除了谷茬就没有别的标志物,更没有坟头之类的存在。就算底下埋着尸骨,又从哪里找起?
那王氏也傻眼了。
她能确定,当年秋色母子就掩埋在这块地里,可是也说不出个准确地方。
老贤王看热闹不嫌麻烦,当即命人从田地中间开始,向着两边开挖。
卫善对此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这件事要是换成他自己主审,根本就不会来这里找什么尸骨,早就找个由头把王氏打发了轻省。可这不是有老贤王压着嘛。他不敢不动。
经略司手底下现在不缺人,光兵马都借来三万呢。所以,开挖的很快。不到两个时辰,二三百人就把田地给翻了一个便,可是,别说尸骨了,连头发丝儿都没有找到。
王氏顿时急了起来:“不可能,当年我亲眼看见,秋色母子的尸体,就被掩埋在这块田地里的。”
原本开挖之前,葛世文也是捏着一把冷汗的。这件事,不管怎样,都对他的名声不利。如果挖不到,便可以断定是王氏思子心切,以至于疯癫才闹出这样一出闹剧来。再怎么说,都只是个疯妇的行径。如果挖到了什么,虽然不能直接就证明是他的继妻郑氏所为,可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这种事,穿出来的话估计也不能好听了。这对他名声的影响要远比家里出了一个疯妇要大得多。
两利相衡取其重,两害相衡取其轻。
因此,葛世文再三衡量,还是盼望着不要挖到什么的好。至于那对,对于他来说,就好像莫须有的秋色母子的冤屈,根本不在他考量之内。活人的事还整不明白呢,谁又有心思去想死人?
葛世文看见挖到天黑也没有个结果,便向卫善进言:“是学生治家无方,致使疯妇惊扰尊师。恳请恩师宽宏大量,容学生代替那疯妇,撤诉了吧。”
卫善正不愿意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闻言正要顺水推舟。
王氏听见了,跪伏余地叫道:“大人,民妇不撤诉。”
卫善呵斥道:“你这妇人好生的唐突。本官不追究你污蔑主母之罪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斯缠?”
王氏言之凿凿:“秋色母子,当真就在此地。也许是挖得还不够深,所以找不到。”
卫善大怒:“放肆,你是在怀疑本官,还是怀疑王爷老千岁?”不得不说,卫善扣大帽子的本事,无师自通,用的还挺顺溜。
王氏也不是愚笨之人,早就看出这里说话最管事的其实是和钱如意站在一起的老头。她立刻就舍弃卫善,转而扑向老贤王。
但是,你想。一个普通的妇人要是能随随便便扑到王爷的面前,那王爷的那些侍卫就不用混了。因此,没等王氏扑到老贤王前头呢,就被侍卫一脚踢翻在地上呵斥道:“大胆。”
王氏反跌在地上,身上的疼痛还是次要,心中的绝望无疑已经达到了巅峰,忽然嚎哭了出来,仰面望着苍天,高呼了一声:“老天爷……”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天上无月,群星晦暗。四周都是灯笼火把。
随着王氏这一声嚎哭,四周里陡然起了一阵狂风,吹的火把上下跳跃一下,猛然熄灭。四周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只有几盏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辉,在黑夜里摇晃。秋意又浓,那风很冷,激的人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就毛骨悚然起来。
王氏见状,翻身从地上爬起,跪在那无边的黑暗之中,对着那块田地嘶声呼叫:“秋色,你母子要是地下有灵,快些现身吧……”
那风陡然大了,带起一串唿哨,在这暗夜之中,仿佛妇人在幽幽哭泣。虽然在场的人很多,可见此情景无不暗自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