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贤王?”卫勇亮抬起头来:“那是什么王?”
钱如意道:“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老人家。以为了不起的王爷。只是如今已经不在了。”钱如意看向卫勇亮:“一个人的出身,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你娘是奴婢也好,是贵女也好,其实都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应该知道,男儿生于世,当以安身立命为己任,而不是固步自封于出身。”
卫勇亮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你真的不是我娘?”
钱如意摇头:“不是。”
卫勇亮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无助的看向钱如意:“你能再抱抱我么?”
话说这孩子总是跟刺猬一样,不管何时何地都充满了叛逆,极少有这样脆弱柔顺的时候,钱如意顿时便心软下来,伸手见他抱入怀中。
卫勇亮像个安静的小婴儿一样:“我小时候总是咬您,您恨我么?”
钱如意摇头:“不恨。”
“为什么?我不是你的孩子啊。”
“我是你姨母啊。”
话音未落,卫勇亮忽然毫无预兆的抓起钱如意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下去。钱如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也跟着严厉起来,呵斥道:“亮亮……”
卫勇亮忽然扑进她的怀中嚎啕大哭:“姨母,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一定要记得我。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也要记得我。不然,我怕我死了都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钱如意心中悲伤又无奈:“你长大了啊。该知道什么事是对的,什么事是错的啊。”
卫勇亮哭道:“我不该起了杀心,相杀哥哥。可是,原来并不是我的错。我只是看您孤单,想将我小姨接来陪您。哥哥不明所以,上来便要打我,我们才打起的……”
提起笨笨,钱如意心如刀绞。只是无泪,胸中更加的疼痛难当:“我对不起他啊。我对不起我自己的孩子……”
侍女见她着实的悲伤,便走来规劝。钱如意这才收拾起悲痛的心情,起身来将卫勇亮扶起。让侍女给他洗脸,敷伤。那孩子的脸这时已经肿胀的如同猪头一般,只不过并没有伤筋动骨,可见笨笨是留了手的。
而后,钱如意又看着侍女将他送走,一颗心才略略的放松下来。她疲惫的倒在床上,却睡不着。她能一眼认出笨笨,笨笨自然也能一眼认出她来。这是不用质疑的事情。可是,笨笨不认她。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钱如意躺在床榻上,独自望着窗户上映出的微末的天光。似乎只是恍惚间,又似乎一眼望尽了十年的光阴。外头传来侍女低低说话的声音,她才豁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爬起身。
值夜得侍女道:“娘娘,您脸色不太好,不多休息一会儿么?”
钱如意心如火焚,哪里睡得着?摇了摇头道:“不了。”
略作梳洗之后,侍女捧上来早膳。钱如意吃了一心。肚子里有了食物,心里便也没有那么空荡了。她顺着院门前的小道儿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侍女跟上来:“娘娘,您要出去么?听说昨天郭将军率领的王师就到了城外。今日郭将军便要进城。很多人都去迎接了,咱们也去吗?”
钱如意后知后觉:“郭通终于回来了啊。”
侍女满脸的与有荣焉:“可不是,郭将军可是咱们大业的大英雄。”
钱如意问道:“那陆大人去不去?”
侍女一噎:“那谁知道呢?陆大人也不归咱们管啊。满京城的人都去,陆大人大约也是要去的吧。”
钱如意闻言,便加快了脚步,急急的走出北定候府的大门。
陆家就在北定候府的斜对面,钱如意站在这边就能清楚的看见对面的情形。
此时还是清晨,天色尚早。斜对门儿正有家奴拿着个大扫帚在清扫大门外的地方。旁边的卫家也已经大开了门扉。这在往日是没有过的情形。
卫善不在府中,往日里府中只有一些看守家院的下人。这大门轻易的不开。今日却破天荒的大开了。钱如意不免向那边多看了两眼。只见惯常跟在卫勇亮身边的小太监从门内走了出来,向门口值守的人道:“马匹可都齐备了?”
那值守之人回禀道:“都备齐了。”
片刻之后,便有人牵来两匹马。紧接着就见卫勇亮从府门里走了出来。他今年十二岁,个子不算高。但是,今日里穿了辉煌的锦袍,披着锦绣的斗篷。因为还年幼,未曾束冠,头上戴了一顶毡帽。这打扮,说不出的不伦不类,却又非常的隆重,令人啼笑皆非之余,不得不佩服几分这孩子的用心。
钱如意看他的样子像是要出远门,于是便唤了一声:“亮亮,你要去哪里?”
卫勇亮这才看见钱如意,撒腿就跑了过来,望着钱如意磕头行礼:“我要去城外接郭叔叔去。”
钱如意道:“别人都在城门口等着,你为什么要跑出去呢?”
卫勇亮道:“他们怎么能和我比?我和小福气可是亲兄弟一样。小福气还小,不能亲自去接郭叔叔,我自然应该替他去。”
钱如意看去的时候,那孩子的脸上虽然肿胀消了一些,可依旧青青紫紫的不成样子。因此道:“你就这样去么?”
卫勇亮毫不在意:“谁家弟兄小时候不打架的?这是我哥哥打的,又不是受了别人的委屈,要当作耻辱记着,怕什么?”说完道:“我赶着出城,这就走了。”话音未落,已经转身跑了。
钱如意看着他翻身上马,心里终究不放心:“路上小心些。”
卫勇亮头也不回道:“知道了。”
钱如意忽然就有些欣慰起来,话说卫勇亮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乖顺过。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这个就是卫大人的儿子么?”
钱如意转头,只见陆子峰不知何时站在距离她三步之外的地方。
故人相见,四目相对,却各自心头一片恍然。
愣了片刻之后,钱如意才道:“你近来可好么?”
“好。”陆子峰道:“如今卸了官职,只觉得一身轻松。可惜……”他的声音晦暗起来:“可惜啊……”终是没有说出可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