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杯摆到杯垫上,更是印证了尹洛京的观点——贵族所谓的“喝茶”,是指用二十四节气当天黎明采集的初露烹煮刚从积雪中探出的茶树嫩芽,而绝非将袋泡茶丢进沸水里了事。还有,他为什么举着杯子?
“干杯!”乡绅愉快地说道,“我今天也附庸一回风雅,祝你步步高升。”
看来有朋自中央城区来,真的令他不亦乐乎。出于礼节,尹洛京勉为其难地举杯与他碰了碰,附和道:“谢谢,也祝您……”
他原想说“生意兴隆”来着,但结合对方的行当,总觉得不太对劲,嗫嚅了半天,最终抿了口滚烫的开水了事。
乡绅的舌头大概是烙铁做的,他将茶水一饮而尽,打了一个畅快的嗝,好像刚才喝下去的是包含二氧化碳的汽水,随后,他满脸堆笑地对尹洛京说道:“那么,这次领导派你们前来,是不是意味着计划马上就要被启动了?”
“什么领导。”他纳闷道,“什么计划。”
“就是你们的务司的高层啊,他可真是个高瞻远瞩、视野开阔的年轻人,上次那番高论,真是听得我热血沸腾!”
尹洛京从小到大撒谎的次数,一个手都数的过来,经验不纯熟导致他差点露馅。此刻他连忙说道:“哦,您是说那次,我们大务司他一直对外郊区的发展十分关注,所以——”
“不是大务司,外郊区这种地方,怎能令他屈尊前来。”乡绅说完,以狐疑的神色大量着对方。
糟糕!尹洛京拼命思索,孤注一掷道:“是伊卿,伊卿对吧。”
“你、你怎么——”乡绅拖了个很长的尾音,给予对方充分的自我怀疑时间后,终于愠怒道,“你怎么可以直呼其名呢?再怎么说也是务司的二把手吧!”
“我们的办公环境比较宽松。”他哭笑不得——称呼自家门生,难道还要用尊称不成?
尹诺涯与伊卿两人都是临近成年才转投尹氏的门生,“编外人员”的共性令他们臭气相投,如今尹诺涯施以奸计,从公主手上骗得一官半职,狐盆狗友当然也能分一杯羹。
“伊卿来外郊演讲,说了些什么。”他问完,便捧起瓷杯掩住脸,“我之前一直告假,漏了许多公事。”
“未来。”乡绅起立,开始绕着地毯踱步,“他将我们这些贸易商行的骨干成员召集起来,描绘了一个极其美好的未来。割裂外郊区与城镇区的高墙将被打破,宵禁也无法阻隔人才的自由流动,我们的后代可以选择从事任何职业、出入任何场所,这简直就是令人梦寐以求的社会形态!”
拉票,典型的低端拉票行径。尹洛京在心中嗤笑着,伊卿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想拉拢当地富商,用美好到渺茫的愿景对他们进行洗脑,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出资收买贫民选票,而对于外郊区稍有经济实力、又受过些教育的居民而言,“平等”与“自由”无疑是最佳诱饵。
但乡绅接下来的话就有些变味了——
“虽有矫枉过正之嫌,但为了争取最基本的权益,我们外郊区居民,首先应该组建一支武装力量。人人都能享受平等的权利,就像享受阳光那样,一旦有人企图剥夺他人权益,每个受压迫的个体也应具备反抗的意识,聚沙成塔,向剥削者们掷以反抗的长矛!”
“剥削者……”
“比方说,那些成日在城墙周围徘徊,一旦临近宵禁时间便换上一张奸佞面容的使役们,一想到他们的嘴脸与官腔就令我作呕!我们是人,又不是圈里的牲畜,凭什么被限制在规定时间、规定区域内活动?!”
“外郊区的限令是当年六司共同签署的,使役只是执行公务罢了。”尹洛京眉头微皱,他突然品出了茶水的苦涩与异味。
“这么说来,两名使役只身潜入外郊区,剿灭了我麾下全部的佣兵,也只是在执行公务咯?”
乡绅哼笑着,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对方,他看着白净的少年面容骤然凝肃,看着他仓皇地掏出白色指骨一样的魔杖,又突然全身瘫软、抽搐着躺倒在地,失焦的瞳孔快速转动着,却始终无法锁定目标。
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尹洛京呻吟道:“这茶水……”
“没错,剧毒。”乡绅说着,“啪”地踩碎了仿古瓷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