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有罪,若是爹爹这样去想,那有朝一日,若是有人用刑杖夹棍,强逼着爹爹认罪,爹爹要怎么办啊?爹爹,这些年孩儿看得清楚,您和那托津走得越来越近,可那托津,是个行事狠辣,为人刻薄的酷吏,您还看不清楚吗?爹爹,孩儿觉得,刘叔父阮叔父固然不会全无过失,但也绝不至于铸成如此大错啊?还是说,爹爹是想,把刘叔父和阮叔父,当作……当作……”她本也想说卢荫溥是想把阮刘二人当成自己的垫脚石,可这样的话自己根本说不出口,只得一时僵在了当场,不敢再说一句话。卢荫溥看着女儿如此难过,想着当年早早许嫁之事,心中也不觉有些懊悔。
“碧筠,你这都想什么呢?”卢荫溥无奈之下,也只好安慰她道:“爹爹自从被托侍郎赏识之后,皇上也渐渐知道爹爹为人办事的情况了,所以这几年来,爹爹才能连连升迁啊?你若是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那当年我们被你叔祖逼着要房钱的日子,难道好了?托侍郎不是什么酷吏,对那些违法乱纪之人,严加惩处,这有什么过错?至于你刘叔父、阮叔父的事,爹爹……爹爹问心无愧,今日爹爹也有些累了,你……你也早些歇息去吧。”说着,卢荫溥也不觉摇了摇头,径自走回了内室。
“爹爹……”看着官爵之下,竟已逐渐变了本心的父亲,卢碧筠心中也是一阵酸涩,不愿再去看父亲的身影。
“姑娘,这……外面来了好多人,说是……是浙江阮巡抚的朋友,说希望见上老爷一面,向老爷求个情,您看……”这时,一名卢家老仆从门外走了进来,方才卢家父女的争执,老仆自然听了一大半去,是以这时看着卢碧筠,也不知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我去见见他们吧,你现在告诉爹爹这些,爹爹肯定也不会出去的,阮叔父的事,我听爹爹说过很多,我相信阮叔父不是蒙蔽皇上之人。”卢碧筠自然清楚,这样的局面无论自己还是阮元旧友,其实都有些为难,可对访客避而不见,更不是卢家家风。好在自己平日在家打理家务,对外人来访也已熟悉,无奈之下,只好主动跟着老仆走了出去。翁方纲、汪庭珍等人本想着卢荫溥要么主动迎见诸人,要么直接下逐客令,不想跟着卢家仆人出来的竟是个妙龄少女,一时之间,也不觉有些诧异。
“各位叔伯兄长,小女是家中大人长女,家中大人眼下不便出门,怠慢之处,还请各位叔伯兄长见谅。”卢碧筠看着眼前这许多人,倒是没有失态之处。
“这……卢家侄女,老朽是内阁学士,也是浙江阮中丞的旧友,姓翁。”眼看卢家态度不明,翁方纲只好站了出来,率先对卢碧筠道:“阮中丞的事,方才我们也已经尽数告知这位仆从了,卢家侄女这次出来,应该是……是卢少卿他有了自己的主意了,不知卢少卿对于这件事,究竟是何说法啊?阮中丞毕竟和我等都是故交,这……就仅仅是一件失察之事,就要遣戍伊犁,也未免……未免有些过了啊?”
“遣戍伊犁?这……阮叔父的事有这样严重吗?”卢碧筠只知父亲给刘凤诰定了连号之罪,而阮元多半也要承担包庇责任,但遣戍伊犁,几乎已是减死一等的罪名,听到这里,卢碧筠自也有些惊讶。
“是啊,我等也是听了香东侍郎之言,方知伯元已被议了遣戍啊?”汪庭珍也主动站出,对卢碧筠拜道:“香东侍郎素来受皇上信任,这一节他绝不会听错的,可是伯元他……他身体如何,我与他同学多年,最是清楚,若果真是遣戍,只怕伯元在新疆熬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唉,其实我等也知道,金门的案子,就是卢少卿办的,或许他……他是不会为伯元说情了。我等本是想去找衍圣公,可如今衍圣公年少,我等都不认识,这……这实在没了办法,才不得不叨扰侄女了。卢侄女,你说家中大人不愿出门,其实我们也清楚了,这件事……”汪庭珍与卢荫溥毕竟相识二十年,对卢荫溥为人办事,还是颇有了解,这时看卢碧筠出门见客,又不言入宅之事,已经想到卢荫溥或许根本不愿帮忙,无奈之下,也将自己一行求助始末说了出来。
可不想说到“衍圣公”三字,卢碧筠却也是眼前一亮,当即对汪庭珍回拜道:“这位叔父,您方才……方才是在说衍圣公吗?侄女冒昧,想问叔父一句,若是此事能由衍圣公出面,又当如何呢?”
“这个……”汪庭珍忽然听到卢碧筠反问自己,也有些疑惑,但想着如此紧要关头,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将其中本末告知卢碧筠,亦无不可,便对她言道:“姑娘或许不知,阮中丞的夫人,是如今这位衍圣公的亲姐姐,而今年是皇上五旬万寿,那么衍圣公入京祝寿,也是情理之中。如果衍圣公可以见到皇上,凭借他圣裔的身份,与皇上相言伯元之事,或许……皇上现在以为我们有师生包庇之情,不愿相信我等,可皇上素来雅重儒教,对先贤礼数备至,想来若是衍圣公劝劝皇上,皇上是可以回心转意的,哪怕……哪怕只是罢官夺职,也比遣戍好啊?可若是衍圣公一两个月之后才入京面圣,那伯元的事,只怕早就定下了,那样可就……可就麻烦了啊……”
“这位叔父,依着您的说法,若是现下能有一人,认识衍圣公府,也可以将阮叔父之事告知衍圣公,阮叔父他……他就会有救么?”卢碧筠又向汪庭珍问道。
“有没有救,主要还是看皇上的意思,可咱们毕竟是伯元的朋友,他们都是伯元的学生啊?看在当年的情分上,这能帮的忙,咱们怎么能不帮呢?我们现在也商议过了,请衍圣公出面,是我们现在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汪庭珍答道。
“既然如此,那叔父可否为我作信一封,侄女虽然驽钝,却也不相信阮伯父竟有徇隐之事,也不愿看着家父一再赞誉有加的阮伯父,就这样遣戍塞外。见衍圣公的事,侄女愿意一试。”这句话卢碧筠说了出来,翁方纲、汪庭珍诸人都是大吃一惊,不想卢碧筠一个看似足不出户的女子,竟然可以帮他们传信给孔庆镕。
“侄女,这……这件事可不好办啊?”一旁的秦瀛听着,也不觉向卢碧筠问道:“衍圣公如今不在京城,府里我们问过了,只有几个仆人看守,他们与我们不熟,不敢替我们送信。至于曲阜,咱们更没办法去了,那侄女你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衍圣公接到这封信呢?”
“不瞒叔父,我家与衍圣公一家,虽然关系并不紧密,但却也有一线亲缘。如今的衍圣公,本是前任衍圣公之弟所出,衍圣公的亲生母亲,姓袁,正是家母的同族表姐。这样说来,我家和衍圣公一家,也算有些联系,若是我去曲阜,能见到我姑母,或许这件事,我办起来,反而比各位叔伯兄长容易一些呢。”卢碧筠也对秦瀛答道。汪秦各人听着卢碧筠之语,不似有假,一时也渐渐相信了她。
“这……既是如此,那这封信,我就交给侄女吧。或许,这也是咱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了。”翁方纲自也清楚这件事再无他法,也想着有条路走,总比没有的好,便取了朱珪遗信,交到了卢碧筠手中。
“多谢翁叔父了,叔父既然如此相信侄女,衍圣公府之事,侄女愿意尽力一试,叔父您……您就放心吧。”卢碧筠眼看翁方纲信任于她,心中也是感激。
一行人眼看卢碧筠收下书信,清楚各人已然尽力,虽然犹有不甘,也只得一一离开了卢家。只是这时的卢碧筠,却也不清楚自己出面,究竟能不能见到孔庆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