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大领导身边比较亲近的僚属副官,很少有锋芒外露者。除非领导本人就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嘚瑟货,否则绝不会重用那些容易招惹是非的下属。镇将杨钧为人本分,儒雅深沉,跟随他左近的服务人员不应该是呜呜喳喳的货色。当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傍着主官身份拉大旗作虎皮的爪牙任何情况下都不缺。古往今来,概莫能外。眼前这位信使是一路跟随主官从洛阳来怀朔镇上任的,神色倨傲一些在所难免。正三品大员的随扈人员,即便是一名普通的马童,也有大户人家的傲娇。自己在他们眼里只是一名小小的幢主,微不足道的正科级干部,被人小觑是应该的。
想通了这些,高欢心里小小的不快迅速消失,语气温和的问道:“尊函使一路辛苦,路上遇到大雨了吧?”转而对呼延狼道:“阿狼,吩咐勤务兵给贵客准备一身干净衣物,再煮一壶姜茶送过来。”
呼延狼应了一声退出去,高欢微笑着对函使道:“请坐,驱寒的姜茶一会儿就好。”
函使听见高欢语气温和,态度谦虚,心里感觉舒服了不少,便抱拳以礼道:“感谢高幢主挂怀。来的路上确实遇到大雨了,但军务在身,不敢有失,虽风雨泛滥,亦不能阻挡在下脚步。”
高欢听他口气,根本不像普通函使,更像是一位经历战场杀戮的一线校尉,心里不免狐疑。顺着这个疑点接着往下问:“尊驾原来不是干这个差使的吧?……呃,对了,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
“在下姓周名正,字方圆。原本在杨将军属下担任骑兵校尉,因违反军纪,被将军处罚,所以才……”周正说到这里顿住,神色有些不好意思,但绝没有埋怨杨钧的意思。
通过对方这个不经意的表情高欢可以判定,此人定然深受镇将杨钧的信任。杨钧转任怀朔镇镇将前是华洲刺史,这位周正周方圆的骑兵校尉之职应该是华洲府军的军衔。能被老领导一直带在身边的武职军官,必须是忠诚度和能力双双出众的角色。或者他本来就是杨钧的家将,否则不可能从华洲转任怀朔镇军还要带在身边。想到这里,高欢再次抱拳以礼道:“周校尉,高某慢待了贵客,失礼了。”
“高幢主无须客气,不知者不怪,不知者不怪。”周正话音刚落,便主动寻着左边的椅子坐下。大魏的习俗是以左为尊,他的行为不用解释。另一方面,他的话虽客气,但内心的高傲却不减反增。这话说白了就是:我不怪你,是你有眼不识金镶玉。现在明白了我的真身身份,就该拿出你应有的态度招待贵客。
俗话说:说话听音,锣鼓听声。都是森林中的布谷鸟,谁还能不知道哪只茧蛹里包裹着肥硕的肉虫子咋地?高欢当然听明白了周正的话外之音,他只是不甚明白这位周校尉的“不客气”,是性格使然,还是故意为之?
“周函使远来是客,高某自当竭尽地主之谊。”高欢换了对周正的称谓。
刚有点飘飘然的感觉,却听高欢把礼貌的尊称撤换成平淡的礼节,周方圆鼻腔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国字型的脸庞“方方正正”一脸严肃。对高欢的态度没有了他名字中的圆润,只剩下方正了。
高欢是故意的。上一句称呼周正为周校尉,本来也只是礼节上抬举抬举他。却见这小子蹬鼻子上脸,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周校尉”换成“周函使”,落差有点大,就是要看看这小子究竟要干什么!若只是性格使然,那就给了他这份虚荣。
上级小吏到基层办差,历来都是这样高人一等的心理。如果不能充分满足他们的虚荣心,擎等着给你穿小鞋吧。不是有那么一句顺口溜吗?“若想日子过得好,须把上级当块宝。若想年年评先进,搭上家庭搭上命。”面对上级部门的大小官吏,只需态度谦虚的让他们吃好喝好睡好,临走时再赠送些实实在在的礼物,一切都好说。这种官场边缘的小把戏,高欢上辈子玩儿的太多了,非常娴熟,但有点腻歪。这辈子的他不想再卑躬屈膝。要他礼节性的客气可以,要他跪舔绝对不行!
怕只怕,姓周的这份骄狂是故意而为。
眼下自己的身份是镇军二三两幢的幢主,怀朔镇军一半的兵力掌握在自己手里。一位函使敢在自己面前摆谱,说明什么?又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