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没有看猫儿,他看似平静地看着小萱喝完水,然后拿过一本胖虫儿上学期没用上的幼儿园大班语言书给他看。
猫儿过去倒了杯水,递到柳凌面前:“五叔,你也喝点。”
柳凌接过杯子,看着杯子里的水。
小萱钻进柳凌怀里:“爸爸,你喝水呗,喝完给我讲故事。”
柳凌扒拉扒拉小萱毛茸茸的脑袋:“中,乖想听啥?”
小萱说:“黑猫警长,孙悟空跟哪吒也中。”
柳凌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猫儿却伸手抱过了小萱:“走孩儿,叫爸爸再看会书,你先去后院看哥哥给你打一套猴儿拳,一会儿再听爸爸讲故事。”说着抱着小萱就走。
柳凌忽然说:“他爸不是轻易就会妥协的人,他往咱家打电话,如果让他爸查出来,他……”
猫儿停下:“不会五叔,平常都是我跑可远使公用电话给他打,他可少往咱家打,真是有啥急事他想跟我说,他也都是跑可远找公用电话,震北叔叔他比我还小心。”
柳凌说:“猫儿,他家跟咱家不一样,他哩处境比我难,别给他压力孩儿,他……他,压力已经够大了。”
猫儿说:“我没五叔,是震北叔叔他,他老想知你哩事,老想知你平常都是咋过哩,他也老害怕你会觉得没指望,会坚持不下去……我想帮帮他。”
柳凌说:“猫儿,这事跟别哩事不一样,谁都帮不了孩儿,你要是再跟他打电话,就跟他说,叫他……过好自己哩,不用担心我,我这儿……永远都不会有事。”
小萱奇怪地看看猫儿,又看看柳凌:“哥哥,爸爸,您俩说啥咧?爸爸你有啥事儿?”
“爸爸啥事儿都没,爸爸哩事就是叫俺小萱一直都这么胖乎乎儿哩,不跌膘儿。”柳凌说着话站起来,拍了拍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的柳小猪:“柳小猪,走,跟五伯和哥哥去后院耍,风老大,叫您爸爸搁屋捣鼓他哩电脑吧。”
猫儿拒不执行柳侠要求他限期修订柳小猪对两个人称呼的决定,坚持让柳小猪喊柳侠爹,喊自己爸爸。
柳小猪摇着尾巴跟在柳凌身边。
柳凌走到猫儿跟前,把小萱抱过来放在肩膀上:“走孩儿,咱去看看咱哩烧饼花出来没,爸爸再给你讲个哪吒大战石矶娘娘哩故事。”
小萱高兴得对着猫儿摇头晃脑:“石矶娘娘石矶娘娘,一听就可美可美。”
猫儿看着柳凌带着小萱和柳小猪出去,坐在沙发上有点没精神。
震北叔电话里光说卓雅阿姨转业申请批了,那肯定是震北叔叔自己哩没批,要是这样,震北叔叔啥时候才能离婚?不离婚,五叔一辈子都不可能跟他见面。
后院传来小萱的笑声:“哎,爸爸,烧饼花出来了,你看,这么多,都是俩小叶,圆乎乎儿哩,可美唦!”
猫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着头看了一圈屋子,屋子里有点空,家也有点空。
小萱多美,五叔就搁京都上班,天天都能回来。小叔那工作就得成天东跑西跑,黄昏也不能回来,黄昏独个儿睡,一点都不美。
京都南大约二百公里外一个小县城外围,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孤伶伶地停在一片杨树林边。
因为车窗玻璃都贴了深色的太阳膜,车子里很暗。
陈震北靠在后排的座椅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他呼吸沉重而凌乱,刚刚拿过话筒的右手有点颤抖地攥着个手机。
两年零七个月了,终于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只是两句和自己完全无关的简短话语,却像是五月里的明媚阳光骤然照耀在长年被封闭在黑暗冰冷的囚室的人身上,当那短暂到如同错觉的声音和浅淡呼吸从耳边消失,陈震北的世界再次陷入了黑暗冰冷中。
他一直在黑暗中跋涉,每一天都过得紧张疲惫而空洞,他每天都要告诉自己,终究有一天,他能和曾经过去的那十年一样,每天都能看到小凌,每天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喜怒哀乐,他将成为他最亲密的爱人,靠着这样的信念,他坚持了两年多。
可今天,他突然崩溃了。
通过冰凉的话筒从几百公里外传来的声音带来的幸福太过强烈,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那不期而至的幸福淹没,虽然只是短短不足一分钟的时间,再次回到黑暗中,他已经不能忍受。
他和他都是普通人,为什么只是因为喜欢了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就变成了比过街老鼠还可怕的存在?
他偶尔看到过几本杂志,那么多背着自己的合法丈夫或妻子出轨的人,不但有机会在亿万人面前博取同情,甚至还能打着真爱的旗帜践踏别人的名誉和感情抬高自己,而他们,未婚,彼此相爱,不伤害任何人,却连安分守己过自己生活的机会都没有。
半年前那一次隔着人潮的近距离见面,他的眼神他的面容依然干净淡然,今天,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朗宁静。
陈震北想到两年多以前,鲁建国借着去原部队参加战友婚礼的机会,偷偷为他带回的照片。
那是鲁建国偷拍的,照片不多,一共七张,那七张照片上的柳凌看上去也很平静恬淡,但陈震北能从他那瘦得让人心疼的脸上看到平静恬淡后的心如死灰。
其中有一张是鲁建国在闹洞房时拍的,照片上的柳凌微笑着和慢半拍在聊天,因为角度问题,鲁建国还拍到了站在柳凌右前方的几个人。
那里面有两个人,陈震北非常熟悉。
一个是原来的四连副连长,现在是团部的参谋,这个人在射击上也非常有天赋,但比起柳凌还稍逊一筹。
这个人在集团军上层也有人,他曾经想尽办法想取代柳凌参加京都军区和全军的军事技能比赛,但那是要代表集团军和军区荣誉的比赛,还都是现场表演根本不可能作弊的项目,所以他一次都没有成功,当时,他对柳凌的羡慕嫉妒,原部队同级别的人几乎都知道。
还有一个是陈震北的老搭档,他在原部队当营长时的教导员,这个教导员原来十分欣赏柳凌,还让柳凌给他儿子写过一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横幅挂在客厅。
彼时,这两个人显然是在背后议论柳凌,他们看向柳凌的目光十分默契,一个带着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和鄙夷嘲讽,一个是赤/裸/裸的厌恶。
陈震北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在团部的那个不知从什么途径知道了柳凌和他的事,开始不放过任何机会地散布这个消息;另一个为自己曾经的判断后悔不已,恨不得以厌恶柳凌到死的态度表明自己的正直纯洁。
陈震北看到那几张照片后,心如刀绞睚呲欲裂,他连夜赶回京都和父亲谈判,他要让柳凌马上转业,离开那个对他来说已经被各种喂了毒的明枪暗箭充斥的地方。
但陈仲年不同意,他说陈震北调离的时间还太短,柳凌这么大程度的改变,有可能引起别人对他和陈震北关系的猜疑。
陈震北愤怒地告诉陈仲年,他和柳凌的事早已经传遍了原部队。
陈震北在愤怒中还保持着相当的理智,他没有暴露鲁建国,他说自己是从原部队团部某一个熟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他拒绝透露这个人是谁,但他告诉陈仲年这个人是从参谋股苏永斌那里听到的消息。
陈仲年暂时不能让柳凌死,但他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不露痕迹地就能让柳凌在部队生不如死,可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搭上自己儿子的方法,哪怕他恨不得一枪崩了陈震北。
苏永斌现在在哪里,陈震北不知道,他原部队熟悉的人也没有一个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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