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瓜平常都要睡个长长的午觉,今天午后跟着哥哥姐姐太高兴,就把这事给忘了,刚才打完秋回来,小雲背着他走出没二百米,小家伙就睡着了。
玉芳把他接过去,放在被窝儿里,去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
秀梅招呼着孩子们吃饭,把孩子们都安置妥当后,她又用托盘端了馍菜汤,去给柳侠送。
她刚出去,柳凌就进来了,他和玉芳一起盛了一小锅稀饭,又提了一袋子菜,去给柳长春那边送。
一般来说,发生了柳侠和猫儿这类的事,猫儿都回家了,两家肯定也要暂时分开,可柳魁、柳川、柳凌都不愿意这么做。
他们觉得,两家现在人口都不少,平常的日子里分开还无所谓,吃饭什么的可能还更方便些,但今天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分开,一旦分开,可能以后永远都回不来了。
玉芳安置好了瓜瓜,让洁洁看好一群孩子,自己端了饭菜来到孙嫦娥屋里。
孙嫦娥没有哭,她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到屋里后便一言不发,一直呆呆地坐着,眼睛里没有焦距。
柳魁坐在她身边,握着她一只手,默默地陪着她。
本来是让秀梅和晓慧陪着孙嫦娥的,可秀梅一看到孙嫦娥这样,自己先哭了起来,害的晓慧也跟着掉泪,柳魁觉得这样不行,就让她俩先去干别的了。
人的情绪是会互相传染的,如果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到了悲观绝望里,然后再他们彼此感染,到最后可能本来一件小事,却被渲染得比天还大,并且没法解决,而不解决的话,那这世间就没有活路了。
反之,如果陪伴的人心很大,觉得今天的事根本就不算什么,再举几个比这件事更艰难、最后都安然度过皆大欢喜的例子,当事人肯定不能一下子就从伤心难过中解脱出来,可至少不会再钻牛角尖,满脑子都是天塌地陷死路一条。
但面对今天发生的事,柳魁就算心再宽大,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
他没办法说孙嫦娥弄错了,柳侠和柳岸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柳侠和柳岸说的足够直率明白。
他也不能说那种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他知道,那种事在现在的中国,非常非常大,大到足以毁掉一个人的一生。
他更不能说让孙嫦娥尽管放宽心,他去教训柳侠和柳岸,保证他们迷途知返回头是岸。
两个男人相恋在当今绝对是大逆不道的罪名,柳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明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却还是选择向自己敬爱的父母坦白,可知他的决心之坚定。
柳魁十分了解自己的弟弟们。
柳侠看起来热血冲动,偶尔甚至会让人觉得鲁莽,但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恪守着他做人的底线,这让他有足够的底气坚持自己的决定。
在今天这件事上也一样,柳魁凭直觉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说服柳侠,柳岸也一样。
柳岸在其他事情上表现出了远远超出父亲柳茂的豁达和坚韧,但在感情上,他和柳茂却惊人地相似,丹青不渝,赤石不夺,柳魁相信,今天他既然当着全家人的面承认他接受柳侠的感情,如果柳侠有一天回心转意改弦易辙,柳岸会选择和柳茂一样,一个人守着自己的爱情,孤独至死。
所以柳魁知道,他不能为了安慰母亲,逞一时口舌之快,给出自己不可能兑现的承诺,那样只会让父亲和母亲多失望一次,多经受一次打击。
可是,如果不能安慰母亲,宽他的心,他现在又能说点什么呢?所以,柳魁只能一直默默地陪着,让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依靠。
玉芳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柳魁站起来去搬小炕桌,心下略微松了一点点,他总算能找到一点由头和孙嫦娥说话了。
“妈,吃点饭吧。”柳魁端过稀饭,送到孙嫦娥面前。
孙嫦娥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饥,你吃吧孩儿。”
玉芳坐在孙嫦娥身边:“姑,再大哩事,也不能不吃饭呀,少和两口中不中?”
孙嫦娥还是摇头:“我不饥,心里头堵着,吃不下,你去照应瓜瓜吧妞,我没事。”
秀梅和晓慧自己都不太清楚事情的原委,也就没有和玉芳说什么,玉芳到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孙嫦娥的表情又太过平静,让她以为孙嫦娥只是跟柳侠和猫儿置气,并不是什么大事,所以她接过了柳魁手里的饭碗,再次劝说:“姑,就喝两口,暖暖胃,要不俺大伯知你啥都不吃,该着急了。”
孙嫦娥接过碗,手放在腿上,没有再动,继续发呆,胸口却开始大幅度的起伏,好像喘不过气来。
玉芳这才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她惊恐地看着柳魁:“大哥……”
柳魁把饭碗接过来,让玉芳把炕桌搬走:“玉芳,你先去吃饭吧,一群孩儿也等着你照应呢,我搁这儿看着您姑就中。”
玉芳点点头,担忧地看着孙嫦娥,退了出去。
她和孙嫦娥是堂姑侄,两个人平常很亲,但是玉芳知道,再亲,在不便为人所道的家事上,自己也不能话太多。
柳魁坐回孙嫦娥身边,拍着她的背:“妈,妈,你别生气,别生气,事儿早晚能解决,肯定能解决……”
孙嫦娥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她看着柳魁,无助地问:“咋解决呀孩儿,你没看见,小侠都亲了猫儿了,猫儿跟老二是一样哩性子,认死理儿……,孩儿呀,你说,咱家这是咋了呀?小凌叫个没良心哩伤成那样,现在小侠又待见猫儿……,啊呜呜……,肯定是我做了啥孽,老天爷来惩罚咱家来了……”
柳魁眼睛红梆梆的,一直拍着孙嫦娥,翻来覆去却只有那两句话:“不是妈,不是,没有比你更好哩娘了,老天爷罚谁也不能罚咱家……”
…………
另一个窑洞里,柳侠也是粒米不沾。
他以为自己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建设,把父母家人的反应都考虑到了,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心疼难受家里人,但因为知道结果肯定是美好的,所以他能接受家里人暂时的痛苦。
可是,现实完全不是这样,看到父母都被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害怕的心都在颤抖,这和他预期的相差太多。
以前他淘力,父母大哥逮着他就是一个揍,他以为这次也会是那样,因为他现在伤着,大哥他们不能揍他,那他应该会迎来一阵狗血淋头的责骂,他嘻皮笑脸受着就可以了。
但是现在,没有人打他,也没有人骂他,甚至一句重话都没有人说他,可这种看似平静的气氛,却让他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慌,他害怕柳长青和孙嫦娥会给气出真的病来,他害怕柳岸看到家人的反应后被负罪感压垮,他更害怕家里人把一切都归罪到柳岸的身上。
今天的摊牌是一场意外。
他的计划是柳岸初三离开家以后,他把自己真正的难受心情再夸大一点,等父母和哥哥嫂子们来安慰他,他趁机说出来,这样,可以把柳岸完全摘出去,所有的责任都是他一个人的。
家里人开始肯定不会相信,但他这次有的是时间,他总能让他们相信的。
他那会儿亲柳岸,真的是情难自禁。
柳岸后天早上离开,他们已经商量好了,柳岸今天晚上回下边的家里,和柳茂住一晚上,所以他和柳岸在一起的时间,就剩下一天一夜,而这一天一夜,他们可能没有一分钟单独相处的时间。
家里人多,柳侠也喜欢家里人多,但在离别来临之际,他还是想和猫儿有时间过一过二人世界。
他和猫儿挑明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后,他欢喜之余,心底深处也对他们的感情有着一丝不安,他总觉得是自己把猫儿带到了这条充满荆棘和坎坷的路上,他因此对他们之间的肌肤之亲有点忐忑,总觉得自己是在引诱不懂事的猫儿。
可是,他每次一点点主动的表示,都会带给猫儿巨大的欣喜,在今天难得的那一会会二人空间里,在离别马上就要到来的时候,他想再给猫儿一次惊喜,他也想再享受一次猫儿的亲昵。
他记得王占杰跟别人说起他,总说他是比赛型性格,压力越大思路越开阔清晰。
今天,他自己也有点信了。
听到柳长青的叫声时,他的脑子里有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他心里和脑子一起懵了,但他的本能反应却让他赶在猫儿之前占据了主动权,虽然说得仓促不堪,但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在听到柳长青的呼喊声和说话之间那短暂的时间里,他的脑子闪现出好几个想法,装疯卖傻不承认;或者先承认然后马上认错;或者什么都不说,逼迫父母主动开口问;或者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地承认……,最后,他选择了短痛。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