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把弩臂轮转到第三轮的那两个弩手,刚刚把弦给拉满,在他们的意识里,经历了如此惨重而勐烈的打击之后,所有的妖贼的做法都应该是伏地求生,再不可能起身反击,但他们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并不是所有的妖贼都已经在甲板之上,甚至在他们发动连弩攻击的时候,夏二才等人已经从天而降了。
而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夏二才明白,这个时候已经回不去了,只有勇往直前,攻进船舱,斩杀每一个遇到的晋军,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抱着这样的想法,夏二才在空中降落时已经想到了接下来的招数,先是利用地上的肢体作为缓冲与掩护,趁着对方转动弩臂重新上弦的这个空当,直降到刚才英六子给连弩分尸的那个地方,借用着遍地的尸块,包括一堆黑色的英六子的残躯,作为高空落地的缓冲,滚地的时候,飞刀就出手,直取那两名北府军弩炮战士的面门。
“噗”“卡”两声,飞刀狠狠地钻进了这两名弩士的额头和咽喉之处,他们来不及扣下刚刚转好的扳机,甚至是手指已经堪堪地扣上板机的时候,就是被一刀毙命,尸体就这样地趴到了弩炮之上,那十根明晃晃的弩枪尖刃,直指着夏二才,却是再也无法发出了。
英明之狠狠地拍了一下地板,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道:“干得漂亮,二才,你真是…………”
可是他的话音还没有落,却只见从舱门之中,两架弩炮的后面,飞出了一堆黑色的东西,英明之连忙叫道:“当心,二才…………”
夏二才在他出声示警之前就已经在行动了,离舱门更近的他,甚至比英明之更早更快地看到这堆东西,那是一些坛坛罐罐,夏二才一边在甲板上翻滚着,一边心中在默念:“该死,这鬼东西,这鬼东西该不会是石灰吧,要是沾到,可就,可就…………”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在甲板上不停地打着滚,这个时候,时间就是速度,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一切,哪怕慢了片刻,说不定就会付出性命的代价。
“平”地一声,一个坛子在他的身边不到两尺的地方碎裂开来,夏二才的心勐地一沉,他甚至可以想象到,石灰沾到身上的那种感觉,上次有这种感觉,大概还是几年前攻打广州城的时候,自己冲上城头时,踩到自己人之前攻城时用投石车砸向城头的石灰罐,那种火烧一样,持续灼热几天的可怕感觉,那种生生地要从身上烂掉一大块皮肉的感觉,他这辈子也不想再有了。
可是,当夏二才滚过这个地方的时候,除了感觉到碎裂的坛子瓦片割伤自己皮肤的那种裂肤感外,只感觉到了一股凉意,完全不同于那种石灰粉腐烂皮肉,灼烧难忍的感觉,甚至,还有点舒服呢。
但夏二才很快就舒服不起来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无法继续滚动了,整个人几乎是生生地粘在了甲板之上,甚至,他可以看到,一只黑乎乎的手臂,还带了一个裸体男人的纹身,一如正钉在船舱门上的那把持刀的断臂,那一定是属于英六子的另一条手臂,粘了一堆白花花的东西,看着很恶心,又有一股强烈的腥气,就这样直接跟自己的面部,来了个亲密接触。
很快,夏二才不仅无法在地上滚动了,更是连前面所有的情况也无法观察到了,因为这只黑手,不偏不倚地正好粘在了他的面部正面,昆仑人身上那种强烈的汗味,配合着那股子鱼腥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子,让他脑袋上的几乎每根毛都要炸立起来。
而这只膀子张开的手掌,还有五根手指,正好盖在他的双眼之上,借着指缝的间隙,他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满地除了坛子的碎片外,就是白花花的,粘乎乎的这种东西。
而不止是夏二才本人,所有跟着夏二才跳下来,冲向船舱前的四五十名天师道弟子,全是给这样的东西粘在了甲板之上,跟一堆断肢残臂搅在一起,动弹不得!
夏二才终于明白了过来,如果不是这只黑手正粘在他的脸上,他几乎就要叫了出来:“该死,是鱼胶!”
一阵强劲的长箭破空之声,配合着弓弦的声音,从船甲板上方的高处响了起来,夏二才从这只黑手的间隙之处,终于看到了,那根断裂的桅杆之外,另两根桅杆上的风帆之后,闪出了二十余名弓箭手,他们的腰上系有绳索,牢牢地把自己绑定在帆上,而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强弓劲弩,对着在地上动弹不得,被鱼胶粘住的这些天师道剑士们,挨个点名射击。
夏二才的内心在嘶吼,身体也在尽力地挣扎,他已经可以听到周围不断的惨叫声,每个声音都是他非常熟悉的,多年来一直跟随自己的部下,甚至他听到,自己的贴身护卫鬼六子在叫喊着:“二才哥,救我,救我,啊…………”
呼救声嘎然而止,伴随的是一发利箭入体时的声音,夏二才在这种恐惧与愤怒的绝境之下,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还没粘住的右臂勐地抓住了脸上的黑手,狠狠地一拉。
一股巨大的痛苦,伴随着可怕的撕裂感,同时冲击着夏二才的神经,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脸皮仿佛都给自己这样硬扯了下来,但他这时候已经无心去欣赏自己的尊容,甚至顾不得自己的鼻子还在不在,上嘴唇去了哪里,他扭过头,对着英明之大吼道:“盾牌,救我啊,明之!”
可是,他看到的,却是英明之看着自己,仿佛是见了鬼一样,非但没有把手中的盾牌扔过来,反而干脆一转身,从船舷边直接一个翻身,跳入了江中,而他的声音也顺风传来:“夏师弟,你兵解登仙先走一步,哥哥我随后就到。愿天师赐与你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