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使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令图凝神细看,一个人靠着引枕坐在床上。床很大,他的身材瘦削单薄,干瘪瘪的像一块布片,难怪刚才没有看见。那人“擦”地用火帘点亮身边一根巨蜡,烛光中令图看见那人脸型尖削,两道淡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不怒而威。他手里拿着本书,好像刚才是看着书睡着了。
“你是耶律休哥。”
“对。”
“是你邀我来的,我来和你谈投诚的事。”贺令图鼓足勇气说道。
“哈,哈,哈!”一阵放声大笑。
“你,你笑什么?”
“我笑天底下竟有这样的蠢人,竟然相信耶律休哥会投降。我笑你自己跑来来送死。”
贺令图此时彻底清醒过来,但后悔来不及了。他猜得到自己的亲兵在帐外已被收拾掉了。他没有退路,索性放宽心怀,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的对面,对耶律休哥说道:
“我信你,以为耶律休哥是一个坦坦荡荡的大丈夫,没想到你是个耍阴谋的卑鄙小人。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杀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打赢这场仗?”
“哈哈哈!”耶律休哥笑道:“仗是一定会打赢的,这和你没有关系。我请你来只是想问问:当初契丹和宋国停战已经五六年,你在雄州,我在南京,两边相安无事。这样下去不好吗?我也是一员边将,却没有想过挑起边衅博取功名富贵。为什么你和你父亲要挑唆你们的皇帝发动侵略?你想到过会有今天吗?“
”契丹占我中原幽云十六州土地,大宋一定要夺回来。“
”可笑!幽云十六州是你大宋的吗?你们父子是为了贪功求宠,才拿十六州说事,迎合你们好大喜功的皇帝。如今两国军民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你们晚上睡得着觉吗?今天我就要取你的狗头以谢天下。”
十二月十日,惨白的太阳刚刚从一马平川的河北地平线上升起。瀛州都部署刘廷让和高阳关都部署杨重进并辔立马,站在君子馆阵地后的一个高丘之上,心情沉重地凝视着一片朝霞染红的天际。他们布署好了要合击进犯契丹军,昨天会议到深夜,今天临分手前再一次视察战场。
“定州指望不上了,田重进吃了亏,躲在那里不敢出来。”
身材瘦削的老将杨重进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他蹙着眉,操着浓重的山西口音说道。他今年六十三岁,是后周归宋的老将,要不是这场战争本来应该退休了。定州军进攻西路的消息已经传来:田重进奉旨进兵岐沟关得手,杀死城中守军和官吏。但因为孤军深入,又被契丹兵抄了后路,旋即撤兵。在望都大败,逃回定州。
“本来就没有指望他。倒是益津关的李敬源,没想到被截击来不了,要不然还能多一路人马。本来是个口袋包围,现在成了咱们一左一右一对钳子夹击。”刘廷让苦笑道。
他比杨重进年经四岁,也是一员身经百战的老将。但是和出身行伍的杨大帅不同,他出身名门豪族。他的曾祖父是唐末大名鼎鼎的河北强藩卢龙节度使刘仁恭,曾是称霸幽燕的一代雄主。他的祖父刘守文被弟弟刘守光杀死。刘守光抢了哥哥的主位,自立为大燕皇帝。刘廷让的父亲携家避难南逃,投入郭威麾下。入宋以来,他为了出人头地重振家声而奋勇作战,立下了赫赫功勋。伐后蜀时他已经是主力大军的副都部署,和都监曹彬一起为朝廷收复天府之国立了头功。赵光义登基后猜忌前朝功臣,他和曹彬一样曾被迫赋闲,雍熙北伐后重获启用。经历了这么多,对他来说什么忠君爱国、民族节义都是浮云,拼死作战是因为他必须服从命令。
“我看朝廷方寸已乱,刚刚下令出兵北伐,又命令后撤。李敬源刚刚到了镇州益津关,就让他掉头和咱们会合,可怜大冬天他像条狗似地窜来窜去,战死在路上。比起来,田重进算好命了。幸亏咱们慢了一步,不然也是一样的狼狈,哪能像现在以逸待劳。”杨重进使劲搓着橘子皮似的脸,说道。
“以逸待劳?这见鬼的三九天有个屁安逸。最可恨还是贺令图那蠢货,我不同意他先来,是他自己非要当先锋。也不商量,送上门去找死。他死不足惜,但仗还没打就折了先锋将,真他妈晦气。”
刘廷让骂道。贺令图担任瀛州护军,官位比他低,职权却平起平坐,两人素来不合。此人轻浮傲慢自以为是,提起他来,廷让的肺都要气炸了。
“那可是你的好搭档。”杨重进揶揄道。
“狗屁!早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应该找个机会弄死他,免得丢人现眼长狗贼的志气。”
“不去理他了。现在没开战先折了先锋,损了一路兵马,剩下咱们两路号称十万,实际不足八万兵马。狗贼和咱兵力相当,它们善于野战,又耐寒,这是一场恶战。咳!廷让兄,多余的话不说了。咱们共荣共辱,绝不能贪生怕死害了弟兄。老朽向你保证,拼尽全力,此次就是战死在君子馆,也绝不后退一步。”老将慨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