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从家里出来,便上前施礼:“请问老伯,这村里除大街以外,别处还有客店吗?”
老人把手往南一指道:“从这里出去就是南街,顺街向东不远,牌坊近前有家客店,开不开门却不知道。”
大哥急忙回来,把这一信息告诉了众人。大家都很高兴。于是按照老人指的方向一路寻找,果然找到了家客店。门额上挂块白木牌子,写着“郑家老店”四个字。大哥高兴地拍了下巴掌:“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呀!”
众人推门进去,店老板满脸堆笑迎上来问:“客人要住店吗?”
大汉一瞪眼道:“不住店来干个球!有酒、肉吗?”
店家忙说:“有!有!有!,我的意思是先安排你们住下,再说伙食。”
蒲松龄道:“如此最好。”
“你们住单间,还是住大房睡通铺?”
蒲松龄见文慧也是男子打扮,就说:“我这两个小兄弟,晚上读书用功,自然是住单间方便些;这位老太太是路上捡的,没啥病,就是饿坏了,先做些饭给她吃,让她住个暖和房间,所有花销都算在我的名下。”
老板道:“既是路上拣的,她家人找不着,你们带着又是累赘!不如把她留在这里,我一面为她调养身体,一面设法寻找她的家人来认领,这样你们既减少了负担,她也早日和亲人团聚。两全齐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蒲松龄说:“这太好啦!遇着您这样的好心人,是老人的福气!我们和她的家人都感谢您啦!还有,我们三个人住大屋睡通铺。您看着安排吧!”
“伙食呢?一桌吃,还是每人一份?”
大汉抢着说:“一桌吃,大家热闹!酒喝不了都归我,饭钱我全出。”说得大家都笑了。
蒲松龄说:“二哥路上出力最多,住店吃饭花消算我的!”
大汉两眼一瞪:“我老牛说一不二,先把我的钱花光了,再花你的。”
既然没有商量的余地,蒲松龄便不再和他争执,只暗地嘱咐店家不收他的钱。
店掌柜生火做饭。蒲松龄先上楼去看小卿和文慧的住处,阁楼上四面有窗口,凭窗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高山上不时升起缕缕烟柱,隆隆炮声传来,震得窗纸哗哗作响!心下推测:既然山下城池被义军占着,那么山上开炮的一定是清兵火炮阵地了。
正看得出神,忽听大汉在楼下招呼吃饭。于是三人下了楼。饭菜倒还丰盛,四素、四荤八个大盘,还有一坛老酒。大汉已经抱着酒坛喝起来。大哥劝阻不住,兄弟俩吵得脸红脖子粗!见三人进了房间,尴尬地笑道:“诸位别笑话我,老牛肚里有酒虫子,闻到酒香,满肚子里搅蹬得难受!喝上几口它就安穏啦!”
众人听了,哄堂大笑!
大哥啐道:“这是放屁拉桌子——没啥遮羞!啥也别说,就是馋酒。”又拱手向众人道歉说:“我这兄弟不懂礼貌。诸位多多包涵!”
蒲松龄笑道:“二哥只管喝,我们几个人酒量都稀松,这坛酒都是你的!”大哥还是警告他:“这不是在家里,得少喝点,免得酒后闹事。”说完,夺过坛子斟酒。
蒲松龄忙伸手去接酒坛:“大哥,我年轻,斟酒是我的事!”
大哥哪肯放手,他知道,酒坛子若在别人手里,老二去抢,人家就得给他;在他手里,老二再馋也不敢来夺。斟完酒,率先举杯道:“古诗云: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天,我们能在此相聚,是今生的缘分!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我们要珍惜这一难得机遇,开怀畅饮,来!大家同干此杯!”
蒲松龄乘大哥不注意,伸手抱过酒坛,给大家斟满酒,说话了:“我们已经是朋友啦!可直到现在,小弟还不知道二位哥哥尊姓大名呢?”
大哥说:“我们姓牛,午字出头牛,我名牛纪,弟名牛纲,济南府历城县人。不知秀才兄弟是贵乡人士?”
蒲松龄说:“学生是淄川蒲家庄人,姓蒲名松龄,小字留仙。这两位兄弟……”还没说出小卿和文慧的名字,就被牛纪打断了:“您就是写聊斋故事的蒲松龄?”
“正是学生,大哥何以知道拙作?”
“先生济南有位好友叫朱湘吧?”
“是的,你认识他?”
“他是我书场上的常客,去年朱老太太八十大寿,我去他家说评书祝贺,在他书房里休息时,发现案上有几篇聊斋故事,落款是淄川蒲松龄留仙着。觉得新奇,向他借读了两篇,文章立意新颕,脍炙人口,耐人寻味!远远胜过历代志怪小说!……联想到先生不畏权势,敢于斗贪官、闹贡院的壮举,知道先生不仅才华横溢,而且胆识过人!牛某仰慕先生己久,今天拜识尊颜。幸会!幸会!”
“兄长过奖了。”蒲松龄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小弟因看不惯世俗,写点东西抒发胸中的郁愤而己,笔墨粗陋不堪,有污世人眼目。大哥多多批评指正!”
朱纪道“我因为说书,险些丢了性命!可一天不说,就觉得无所事事,我去义军占领区,一方面是为了躲灾避祸,另一方面通过演说民族英来鼓舞义军将士的斗志,既然有幸遇到先生,就将您的聊斋故事作为每场开篇引子,不知您的大作带在身边没有?”
蒲松龄道:“由于走得仓促,只带了最近写的几篇……”
“几篇也行。您可以再写。咱订个产销协定,您管写,我管说,挣了钱平分!”
“不行!不行!”蒲松龄连连摆手:“我写作不图钱财,只求教化世俗,你说我听,场场付钱,听的高兴,还有奖赏。兄长磨破嘴皮的微薄收入,我一文不取!能有幸结识兄长,我就心满意足啦!来,为我们的友谊长存,干杯!”
朱纪抱坛斟酒,酒坛已空,气得将空坛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老二!你真没样!”
牛纲嘿嘿笑道:“你俩只管说,我就只管喝,不知不觉就喝净了。店家,再来一坛!”
蒲松龄忙说道:“二哥若是没喝足,就替两位小弟喝了,适可而止吧。”
牛纪说:“不行,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店家,再来一壶!”
牛纲说:“我也没喝足,干脆来一坛吧,免得不够再向你要。”等了会儿不见回音,焦燥地吼道:“听见没有?你长了耳朵是只管好看的?”
“来喽来喽!”店家抱着酒坛一路小跑过来:“这位壮士真是海量!有道是,既然开起店,不怕大肚汉。好酒有的是,诸位只管放量喝!”
“喝!喝!喝!光喝不吃算个球?没看见菜都吃光啦!再切两大盘熟肉来!”
店家抱欠道:“酒尽着喝,肉却没了,今年大灾,粮食欠收,养猪的少了,猪肉奇缺……客人要吃,明天再去买。”
“买个球!”牛纲暴怒地一拳擂在桌上,震得杯盘齐跳:“你这是放屁哄屎壳螂!没有菜下酒,老子今天不喝啦!说着,忽的站起来,从腰里掏出一串铜钱摔在桌子上,拔腿就走!出了门,亮开嗓子唱道“窦尔墩在绿林谁不赞扬!”……
牛纪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蒲先生,我问您件事。”
“什么事?”
“那年乡试,您闹了贡院,遭官兵围捕。幸亏被一女侠营救,才免遭大难。可惜的是:女侠从此销声匿迹,给众人心中留下挥之不去的遗憾!您可知道那位女侠现在何处?”
蒲松龄笑问:“大哥想念她?”
朱纪道:“不是我一个人想念她!而是众多泉城人都在想念她!特别是那些粉丝、曲迷们,发疯似的到处找寻,然而石沉大海,她仿佛从人世间蒸发了,始终没有一点消息!她相貌、曲艺、武功名冠泉城!一颗耀眼的明星骤然从夜空中消失,给人们心中留下多么强烈的眷恋和遗憾!我若知道她现在什么地方,不管千难万险也要去见她一面!向她传达泉城人对她的怀念和和敬仰!”
“这……”蒲松龄刚要说。因见陈淑卿频频递眼色,便改口道:“她唱得有多好?让听众们这么入迷?”
牛纪道:“说起来,可算是一段风流佳话,陈小姐歌喉天下少有!若大泉城,多少显贵子弟对他倾心仰慕,还有个新科探花暗送秋波!她都不屑一顾,却把一颗炙热的芳心捧给了你这个穷秀才,人们都说,自大明湖画舫和词以后,三场考试期间,她天天都在暗中追随你,保护你,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转危为安以后怎么会舍得与她分手呢?恕我说句不恭的话,她该不是像当年卓文君那样,爱慕司马相如的才华,两人双双私奔了吧?你现在是‘金屋藏娇’,却不透一点风声!是吧?”
蒲松龄正经地说:“牛大哥,你想到那里去啦,你知道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知道你们是好朋友。”
“不,我们是兄妹!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在去济南之前十二年,都是在我家渡过的!”
“那么,你们为什么一个姓蒲,一个姓陈呢?是不是同母异父?”
“你净瞎猜!我们既非同母亦非同父,她是俺娘的干闺女。”
“看看,我说的不是没道理吧,干兄妹,就是未来夫妻嘛!”
“胡扯!”蒲松龄作色道:“再不说正经的,我不喝了!”
“好!好!好!”牛纪急忙认错:“我的好兄弟,我是觉得这样一位才貌武功三绝的奇女子,蒲秀才若是错过了良缘,会遗恨终生的!”
蒲松龄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说下去,趁店家进来收拾杯盘的机会,要他讲述一下青州城目前的战况。
店家说:“前几天,义军攻占了城池,官兵调大军来了个反包围!并在云门山上架起大炮向城里猛轰!城里义军、百姓伤亡惨重!城墙也有几处被炸塌!于大王十分震惊,急派蒲将军率部攻山,企图夺取清兵大炮。却因山势陡峭久攻不下,战局对义军十分不利!”
“这位蒲将军叫什么名字?”
“蒲大壮,先生同乡。四十来来岁年纪。你该认识他。”
“认…不,不认识。”蒲松龄自知失言,忙改口:“我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店家继续说:“这儿曾经被义军占领过,他们纪律严明,对百姓毫无犯!所到之处杀贪官、除恶霸,分地给穷人,深受百姓爱戴……无奈官兵势大,眼看城池难保!咱市民小人,爱莫能助啊!兵慌马乱的,客人吃了饭,早点歇息!夜里千万不要外出!一旦出了事,大家都不好!”
店家走后,众人熄灯睡觉,赶了一天的路,又喝了点酒,瞌睡涌上心头,倒下便酣然入梦。。
半夜里,蒲松龄被吵醒,出门一看,原来是牛纲醒过酒来,吵着要去投义军,牛纪拦不住他,两人正在拉拉扯扯地争吵。便过去劝解:“二哥不要急,这镇子眼下还在清兵手里,倘若走漏了风声,可不是闹着玩的!随即压低声音说:攻山的义军头领就是我的族兄蒲大壮,二哥既然主意已定,我带你去见他。”
牛纲放下车,大巴掌在蒲松龄肩上一拍:“太好啦!咱这就去,我不信攻不下一座球山!”
蒲松龄说:“不行,官兵盘查太严,等夜深人静,我们避开大道,从山沟悄悄绕过去,确保万无一失!”
牛纲佩服他的高见,急得摩拳擦掌!好不容易熬到三更天,叫上陈淑卿,三人悄悄出了客店,取小道往山下走去。接近义军营帐时,被巡夜哨兵发现,围上要抓他们,被牛纲三拳两脚打倒倒在地,余者拔腿就跑,牛纲追上一个,揪着耳朵拽回来。训斥道:“老子来帮助你们攻山打清兵,你们不来迎接,反当奸细捉拿我们,真他娘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兵士挣扎不得,叩头求饶。
蒲松龄说:“我们是蒲将军同乡,有事见他,给我们带路。”
“是!是!是!”士兵连声答应,领他们向义军营帐走去。
蒲大壮几番攻山失败,心中正烦闷,忽听逃回来士兵说:“营外来了三个人一个黑大汉;一个白面书生;还有一个道童。黑大汉非常厉害,巡逻的兄弟都被他打伤了!”
蒲大壮大怒,命众将跟他一块去会会这野种!刚出中军帐,只见士兵领着三人进了辕门,众将立刻拔刀执剑,亮出准备厮杀的架势!吓带路士兵急忙大喊:“将军不要动手,他们是蒲将军的同乡!”
蒲大壮一怔:“我的同乡怎么会来这里?”帐外灯光暗淡,看不清来人面目正疑惑间,只听黒大汉厉生喝道:“姓蒲的,你的族弟来了,还不快快迎接!一点礼貌没有,还当什么球将军?”
蒲大壮听他声若打雷,己知此人非同寻常,于急忙下马,插刀入鞘。带领众将大步迎上去。
蒲松龄认出领头的将官正是族兄蒲大壮,亲切地喊道:“大壮哥,一向可好!”
蒲大壮一愣,但立刻反应过来:“松龄兄弟,你好啊。”张开双臂抱住蒲松龄亲了又亲“兄弟,你怎么冒险到这里来了?”
蒲松龄说:“来看看你呀!文慧姐也来了,现在客店里。战场上危险,没让他来。”
大壮说:“等攻下山来,我去客店看她,叫她再跟你们回去。这里天天厮杀,不是闲人呆的地方!”
蒲松龄说:“她是坐着牛壮士的车来的,在这里不方便,我再把她领回去。还有,牛壮士要参加义军,不知你们要不要他?”
蒲大壮打量牛纲一下,惊喜地说:“要!要!要!天上掉下一员虎将!怎么不要呢!”说完,伸开双臂搂住牛纲的腰,用尽全身力气刚刚抱起来!放下之后,喘着粗气说:“牛壮士真有一头牛重吧?”
牛纲笑道:“重量没秤,力气和邻居家大黄犍不相上下!今年春天耕地,正耕着,一头牛忽然病了,我替它和大黄犍并肩拉犁,大黄犍还得挂偏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