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最近比较烦,天天在家喝闷酒,事情得从一坛酒说起。酒厂那个工地负责人叫徐二明,元旦时来汇报工作,说酒厂的柴厂长想请工地出二个人,替他家墙面粉刷一下好过年。考虑到对方是甲方,将来工程结束了还得人家验收,父亲就同意了。事后柴厂长为表谢意,送了父亲和徐二明各一坛五斤装的原浆黄海大曲。父亲好酒,看到好酒高兴,徐二明将酒抱到家那天,就留他开了坛子喝了一顿。
过完年上班,公司里搞廉洁自律活动,公司经理上交了一块布料,副经理上交了一袋米,其他也有人上交春节期间收到一些礼物,徐二明见机也将收的那坛酒上交,并向公司领导汇报这坛酒的来龙去脉,而父亲那坛酒已开了口没法上交。
一坛酒是小事,不过徐二明通过这件事成了公司正面人物;也没有人追究父亲收了酒,可父亲在工程队的威信却大打折扣。
父亲以前就因为老实厚道才被选为队长,多少年来连根铁钉都没往家里带过,这一点在整个工程队里有口碑,可最终还是被一坛酒弄得威信扫地。有人提醒父亲说徐二明这是在唱三国,应该想办法应付,找一坛同样的酒也上交公司就不被动了。没想到父亲有他的性格和处事原则:喝掉了就是喝掉了,坚决不说假话做假事!
徐二明四十岁不到,他原本不是黄海县人,二十年前只身流落到工地做小工,据说才来时全部家当只有身上穿着的补丁裤。因为太穷,徐二明一直讨不到老婆,好不容易在热心人撮合下,跟个已有二个孩子的寡妇成了家。
这些年来,徐二明是家里的常客,以前没当工地负责人时,天天晚上到家里,抢着做洗锅抹碗的事,但主要是向父亲汇报工地上发生了哪些事,细致到哪个人放了一个响屁,特别是对工地负责人的一言一行必作详细汇报。后来徐二明也当了工地负责人,更是早请示晚汇报往家里跑得勤,还时常带酒过来喝,喝到兴头常点拨父亲太老实,不敢将工地东西往家里拿,现在各个工程队的负责人和保管互相勾结将建筑材料偷出去变卖是常事,抱怨父亲自己不捞还将下面管得严。
上次家里砌房子,徐二明叫工人将钢筋、木材往家里拖,被父亲强令回头,后又安排木匠、瓦匠以工友的身份到家里帮工,父亲不好推却,便不许队里记他们出勤,工资由家里补,没想到即使这样,父亲还是栽在了一坛酒上。
招工考试后不久就体检,商业系统的在商业局门口集中,下午一点准时出发,一辆公共汽车正好载满,粗粗看下有五、六十人,女多男少,为防作弊,出发时不公布到什么地方体检。
和韩红星同座的是初中女同学,上车时偶遇并坐在一起。她叫朱月娥,最近常和陆如兰一起到韩红星家交流招工考试的事,她报考的是商业大厦,没想到两个人会同一辆车去体检。朱月娥视力不好,怕过不了体检关,碰到老同学再三拜托测视力时站旁边做手势指点,并许诺只要肯帮忙,回家好好请吃饭。韩红星说忙一定要帮,饭肯定不吃。
体检是在盐场医院,车开到目的地才告知地方,体检表上测视力是最后一个项目。朱月娥叫韩红星每个项目跟她一起参加,防止走散了找不到人。终于到了测视力这关,医生叫拿着体检表排着队挨个来,后面的人可以直接报出上下左右告诉前面的人。
等测到朱月娥时,医生突然说谁再在旁边发出声音就取消体检资格,吓得周围没人敢吱声,韩红星急中生智,挨着她后边用手指在她背上划,告诉她方向。
体检结束时已傍晚,又上车往回赶。经历了下午的紧张,朱月娥白皙的脸庞透着红晕,眼神也充电般光彩,一点看不出视力不好。韩红星平日里看异性从来只瞄一眼大样,看个高矮胖瘦、五官搭配,有了这些感性的认识后进入大脑形成记忆,从不去具体地观察异性的眼睛、鼻子或者穿的衣服是多么漂亮之类的细节,最多对特别吸引人的美多一点留意,今天和朱月娥坐在一起仔细看她,确也眉眼端庄、体态纤柔,感慨女大十八变,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耐看,越看越好看。
得到帮助的朱月娥不忘承诺,开始讨论答谢的话题,说不想吃饭就请看电影。韩红星此时正凝神想着王书玲,想和她在一起时的甜蜜,并没将朱月娥约看电影的事听到耳朵里去。
车开了不久突然抛锚,停在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等得无聊,车里人只能闲聊打发时间,原本不熟的女生们越聊话越多,声音盖过一千五百只鸭子,像是再用一点力就能将车发动。朱月娥见邀约没有回应,也没了言语,将额头抵着臂膀伏在前张座椅的后背。
三月的天过了傍晚很快便黑了下来,气温也直往下降,车上姑娘们的话题也跟着由什么衣装时髦转为气候的无常,比谁穿得更少而更冻人。小伙子们这个时节仍穿着棉袄,无需为冷担忧。
窗外,弯弯的月牙挂在空中,照得清天上轮廓,却照不明地上路径,只偶尔驶过的车灯,用光线从车厢里扫过,才露一下车里人的脸。韩红星被吵杂声扰得烦想下车去,见外口座椅上朱月娥仍将头埋在椅背挡住去路,便推她肩膀,想叫她让出路来,却被她握住了推她的手。
“谢谢你这只手今天帮我!”朱月娥埋着头牵手,她的手心暖而湿。
“其实体检只是走过场,功劳不在我。”韩红星不想领这份功劳,想缓缓撤回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握得更紧。
“不管是不是走过场,有你在我身边就有底,被你用手划的感觉真好!”朱月娥抬起头来,抒情地说。
听到这话猛有所悟,韩红星急忙缩回手。一直看她做同学,现在想起来了,她和陆如兰到家里闲聊时也提到过看电影,刚才又提这事,竟没意识到,自己当初对王书玲何尝不是这种有口难言的心态!
“你不懂女生,肯定没接触过女生?”见韩红星不语,朱月娥提出问题。
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韩红星的头脑有点懵。前后吵杂的声音正好不影响两个人对话。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韩红星的沉默让朱月娥的话意更浓:“你皮肤白,穿这件皮袄真帅气!”说话间,朱月娥伸手去摸皮袄。
后半句话也听母亲这样夸过,韩红星喜欢内向的姑娘,若在以前,如果遇到姑娘家如此主动地表达,肯定会十分反感,如今自己也经历过这种心态,所以十二分的理解,但也开始转变一直以来对异性的认识:总以为少女们都坚守着矜持,像冰山般冷峻而难以逾越,现在才知道,其实女人也都有激情。
朱月娥的手抚到皮袄上,让本想理解她的韩红星突然犯了急,无厘头地推开她的手:“别碰!是我女朋友买的衣服!”说完这句话立刻觉得不妥,却没法补救,只得保持沉默,也让朱月娥的沉默一直保持到终点站。车门一打开,她第一个跳下车去,消失在夜幕中。
父亲当了十几年的工程队长,结果却很惨。自从全公司人都知道那坛酒的事,父亲在工程队里已失了威信,徐二明也来做父亲工作:领导失了威信,导致整个工程队管理混乱,与其在位置上受那份罪不被大家认同,不如退下来享清福,如果肯推荐他做队长,那么只要有他在一天,保证父亲做个工地负责人。父亲人老实,眼看局面控制不住,心想现在各个乡镇都组建建筑站,甚至个人也可成立工程队,上面说现在搞建筑的太多,将来的工程不会再是派下来,可能得去找着做,也有工地准备开到外省去做了,与其这队长越来越难当,不如辞职。
关于新的队长人选,徐二明现在是公司正面典型,已在背后做了不少工作,又有父亲的推荐,自然非他莫属,父亲也果然当了工地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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