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习兵书,以雄豪知名,因参与王敦叛乱,被诛,沈充子沈劲有节操,哀父死于非义,志欲立功以雪家族之耻,然以刑家子不得仕进,司州刺史王胡之重其才,辟为幕僚——
据陈操之所知,沈劲得王胡之提携,朝廷同意解除沈劲不得为仕的禁锢,诏以沈劲补冠军长史,助陈祐守洛阳,沈劲利用家族和自身的影响力,募壮士千人奔赴洛阳,屡以少击燕众,摧破之,而洛阳粮尽援绝,陈祐自度不能守,帅众退屯许昌,留沈劲五百人守洛阳,沈劲原就抱着必死之心,誓于洛阳城共存亡,以五百兵苦守洛阳一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终被燕太宰慕容恪和吴王慕容垂攻克,沈劲不屈而死,朝廷嘉其忠义,赠东阳太守,吴兴沈氏重归士族。
这又是一个为家族复兴奋不顾身的,陈操之心有戚戚焉。
桓温听陈操之问起沈劲,奇道:“陈掾识得沈世坚?此人由司州刺史王胡之荐到我处,募得壮士千人,欲赴洛阳立功报国,我收到王胡之书帖时,王胡之已病逝,故人之托,思之怅惘,无奈沈世坚乃刑家之后,我亦不能违律重用之,今尚滞留城中。”
陈操之心道:“原来沈劲还未去洛阳,此人是将才,赴死可惜。”便道:“操之此前从未见过沈世坚,只是久闻沈世坚少有节操,有勇有谋,大司马不拘一格招纳人才,若因其是刑家后而阻其报国之心,岂不可惜!”
桓温内心有隐秘,他龙亢桓氏便是刑家后,虽然世无知者,但他对此还是颇多忌讳的,当下不置可否,说道:“陈掾何以提起沈劲,这与洛阳守或弃有干系否?”
相对于北伐,桓温更注重江东,江左矛盾重重,有很多错综复杂的事需要处理,而北伐只是桓温树立威望的手段,其实是不愿与苻秦、慕容燕死拼而消耗自身实力的,陈操之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有些话他还是得说——
陈操之答道:“冠军将军陈祐既云要退屯许昌,其无守志可知也,而沈劲以刑余之后,思欲报国雪家耻,必肯用命,又自募壮士千人,只需大司马表奏朝廷解除其不得入仕之禁锢,授以军职,再拨五百军士充实之,命其北上助陈祐守洛阳,陈祐得沈劲为助,则守城之志坚矣,洛阳得以固守,此后无论大司马西进关中、北伐慕容,皆得便利,大司马欲立不世之功,洛阳实不可失。”
桓温略一思索,却问郝隆:“郝参军以为陈操之守洛阳之策可行否?”
郝隆道:“扯出未经实用的沈劲,完全是迂阔之策,我以为不可行。”
谢玄曾听叔父谢安说起过沈劲,谢安认为沈劲坚毅果勇、有才干,当即道:“大司马,我以为子重此议可行,沈劲忠义可嘉,足堪委用。”
王坦之对陈操之的观感也是大变,上次司徒府雅集,陈操之辩惊四座,深得会稽王赏识,但崇尚儒家和刑名之学的王坦之却不以为然,认为陈操之即便是王弼那样的玄学天才,当此之世,又何益焉,但今日陈操之又恍若变了一个人,绝口不提老庄,谈兵法、时务、识鉴,亦是高人一筹,这个陈操之,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渊博如海,深不可测啊!
桓温借郝隆检验陈操之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郗嘉宾言陈操之是汉之张子房、魏之荀文若,诚非虚言,桓温胸杯大畅,朝廷假他黄钺也不如得一陈操之让他欣喜,举杯道:“陈操之顺利通过答难,诸位共饮一杯祝贺之。”
郝隆默然归座,见众人都举杯向陈操之致意,似乎都忘了按事先约定陈操之也要问他三个问题,郝隆深感受了冷落,大声道:“陈掾,现在该由你来问我三难了。”
陈操之微笑道:“今日是大司马加官进爵的喜庆日子,帝使在座,我既已按惯例答难,就不必再问难地参军了,唇枪舌剑,不如颓然一醉。”
郝隆却不识趣,认为陈操之是藐视他,非要陈操之问难他不可,陈操之道:“那好,我就问一题——”
郝隆道:“三题。”
陈操之道:“答得出第一题才有第二题。”
郝隆怒道:“你说,你说。”
陈操之乃徐徐问:“昔者石崇在金谷园宴客,为客作豆粥,咄嗟即办,何也?”
豆粥极费火,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熬成,但到金谷园作客,石崇一声吩咐,热气腾腾、鲜美异常的豆粥就能端上来,当年在金谷作客的王敦、王导兄弟对此大惑不解,不知石崇用的是何法?
郝隆一本正经问陈操之三个难题,陈操之却问郝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谓诙谐任诞,大有晋人风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