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背对着他,抖抖手,宁弈已经抓了一方帕子,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了,他的动作专注温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漾出一小片月色的光影,凤知微一眼掠过,立即转开眼光,只专注的看那堆木瓜。
宁弈替她擦干净手,将帕子收在怀里,笑道:“刚才我从皓昀轩才回来,陛下的意思,可能真的会将你外放,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凤知微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好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去一任不过是个过渡,是为进内阁做准备,既然这样,就不要把什么穷山恶水拿来给我治理了,江淮我看就不错,离帝京也近。”
“你倒想得美。”宁弈失笑道,“那是天下第一富庶地,肥得流油的美差,你是要我打破头去替你争?”
“陛下不是打算治理漕运,开辟京淮运河么?”凤知微笑道,“你主管户工二部,这差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你想个法子给江淮道布政使找点麻烦,换我去了就是。”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不要以阴谋治人?”宁弈拍拍她的头,道,“知道了,尽力吧,依我的意思,何必一定要外放,反正你身上破例的事儿也不算少了,不妨再多件,我总希望你离我身边近些,免得哪天一不注意就飞了。”
“下官的翅膀尖儿栓在殿下手心里。”凤知微嫣然笑道,“您叫东绝不敢往西,您指北绝不敢头朝下栽。”
宁弈微微一笑,瞟她一眼,道:“我看倒过来才对。”也不再多说什么,道:“明儿还有事,我先回,你早些睡。”
凤知微“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犹豫,却没有开口,宁弈向来是个机敏的,走出一步又回身,凝视着她,问:“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有什么。”凤知微下巴缓缓往隔壁不远一扬,“这次我回来后,韶宁似乎安静了许多,我想知道我不在期间,她都发生了什么。”
她的眼光下垂,落在那原先刻了字如今却很光滑的井口上,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两个字。
“韶宁是有些不对。”宁弈道,“但你出京后,她并没有一直呆在皇庙里,她以散心为名,出京下了山北道,去天下第一大寺德照寺,参拜禅宗七祖智圆大师的金身了,在那里呆了很久,你回来前不久才回京。”
凤知微怔了一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笑了笑,道:“她要真的肯潜心佛理也便好了,我总是担心她那性子,钱彦当初给她那一刀伤得留下病根,至今还没好利索呢。”
“钱彦这次去西凉,给你整理文书办得不错,我准备和吏部打个招呼,给他授个实缺。”宁弈随口答了一句,他心里似乎还有事,很快的下了井口,就要去按机关,凤知微下意识起身相送,宁弈快要隐身入井的时候,突然凑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嗯……木瓜是好东西,和雪蛤清蒸更有奇效……你知道的。”
凤知微:“……”
井口恢复了平静,凤知微在井边默默坐了一会,心底烦躁,胡乱啃了几口木瓜,突然飞身而起,越过高墙,自后巷去了隔壁皇庙。
她飞身而出时打了个手势,示意无需跟随,以免人跟多了,到皇庙那种地方反而容易被发现。
皇庙里一片安静,她隔窗看了看公主屋子,黑沉沉的也没什么动静,正要走近些看,忽听身后风声一响,来势极快,凤知微心中一惊,闪电后退,对方却比她更快几分,隐约间针尖般利锐的呼啸一响,什么东西已经袭击到后脑!
这人出手已经超乎想象,凤知微自顾南衣以下还未见过这等武功,也未历过如此迫在眉睫的生死之间,百忙中她霍然后仰,从墙头上倒栽下去。
这一栽对方落空,半空里隐约看见黑色衣袂里什么鲜红的光影一闪,凤知微刚要翻身,那呼啸的风声又至,凤知微有点狼狈的一退再退,她轻功本就极好,对方身法却也追电流光,呼啸风声不断里,两人一追一逃瞬间便出了皇庙范围,凤知微奔逃一阵子,在转过一条巷子时,身后那死追不休的风声突然停止,凤知微在黑暗中回首,来路空寂,微湿的地面上泛着水汽的青光,四面毫无人影,刚才那似乎要不死不休的追杀和生死俄倾的危机,似乎只不过惊梦一场。
她怔在那里,后背冷汗飕飕,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突如其来而又刹那离去,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四面一望,才发现这一追一逃竟然远远的出了皇庙,看四面建筑,像是帝京南面笙歌夜舞的不夜花市,前方不远处,可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那喝过酒的胭脂河?
她愣在那里,四面冷风嘶嘶,寻常人在这种时刻,又刚刚惊魂一战,多半都会打道回府,她却向来是个遇事多疑的人,并不急着回去,慢慢踱了几步,走到当年自己坐在上面喝酒的那块石头,思索着坐下去,偶一抬头,正看见“兰香院”的牌子。
这院子是她当初出府后最初的掩身地,此时看来颇有几分亲切,她突然想去探望一下茵儿,或者还可以看看嫣红翠儿她们,看看她们现在如何了。
当然不能从正门进,兰香院那个很隐蔽的后门,她熟悉得很。
凤知微站起身来,收了魏知的面具,还是男子打扮,留了那张经典黄脸,到了兰香院后门前,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身子一闪躲到一边,便见茵儿扯着一个老婆子急步过来,初夏天气满脸大汗,神情十分紧张急切,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个个身姿窈窕容貌艳丽,凤知微缩在暗影里看着,心想兰香院的姑娘们什么时候档次这么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