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也不急,打量着行色匆匆的商旅,羡慕不已。
“一关之隔,天地之别。子翼,你可知道关中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知道,不过我能猜得到。”
“你可以猜得到,可是我进入武关之前怎么也猜不到南阳会是什么样子,现在总算看到了。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很惊讶。”
“惊讶什么?”
钟繇含笑不语,过了片刻,说道:“久闻吴王以民为本,我一直不以为然,今天算是见识了。两军交战,南阳百姓还能如此安乐平静,除了传说中的王道,我实在不想出什么样的字眼。”
蒋干瞅瞅钟繇,哈哈大笑。“这就对了,王道乐土,正是我吴国君臣孜孜以求的境界。”他拉着钟繇上了车,吩咐马车向析城方向驶去。
钟繇喝了两口酒,把事情的经过简略的说了一遍。他由尚书令转左冯翊,一待就是几年,朝廷就像是把他忘了似的。这次天子亲征,诏书下达左冯翊,要求左冯翊为大军提供粮草,数量不少,左冯翊根本支撑不起,就算将百姓家里的粮食搜刮一空也无法完成任务。他上书申辩,却没有任何作用。他很失望,就挂印弃官,化名元常,经由武关道,来了南阳。
蒋干静静地听着,没说什么。他知道钟繇没说实话,也清楚钟繇有更好的进身之阶,并不需要他帮忙,只是碰巧遇上了而已,自然没必要将所有的实情都告诉他。有郭嘉引荐,吴王肯定会用钟繇,但能用到什么程度,不太好说。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太热情。
蒋干问了几句荀彧的近况,钟繇也不太清楚。他最近和荀彧的联系非常少,只知道荀彧留守长安,具体情况不清楚,提得上的事也就是唐夫人为荀彧生了一个儿子,最近好像又怀上了。
两人叙着旧,心照不宣的避开了正事。有蒋干陪同,钟繇顺利地进了城,来到郭嘉的宅第。看门的是钟夫人出嫁时从钟家带来的老仆,一眼认出钟繇,连忙奔进去报告。郭嘉还在当值,钟夫人闻讯出迎,又派人去通知郭嘉。兄妹相见,欣喜自不用说。蒋干说了几句话,主动告辞。钟夫人再三谢过,将钟繇迎了进去,在堂上坐定,吩咐人取水来,请钟繇洗漱。前后张罗,殷勤备至。
“兄长怎么来的?嫂嫂呢?”钟夫人笑眯眯地问道。她虽与钟繇平辈,年龄却差二十多岁,在钟繇面前一直更像女儿。
钟繇一声长叹,有些窘迫,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刚才面对蒋干时,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此刻面对从妹,他同样无地自空。五十岁了,还要求仕进,又是以这种方式,他觉得很丢脸。若非不得已,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一直想带兵作战,之前还想过去凉州,甚至准备了金丝锦甲,却一直未能成行,在左冯翊任上苦熬。这次天子西征,他本来以为机会来了,至少可以率领左冯翊的郡兵参战,没曾想朝廷根本没这意思,只是让他为大军筹备粮草。他的心彻底凉了,这才决定来南阳。
“小妹,你还记得我今年多大吗?”
钟夫人目光微闪,神态自若,笑道:“知道,前两天我还和奉孝商量这件事呢。”
“商量什么?”
“劝你回来啊。”钟夫人亲手将一杯热茶放在钟繇面前的案上。“以前你一心为朝廷效力,想劝你也不敢,如今耳顺之年将至,就算我们说得不妥,想必你也不会责怪。兄长出入朝廷,经验丰富,既从武关来,想必也看了不少,看得比我们透彻。如今形势渐明,江山易姓已是必然,你为朝廷效命了那么多年,也该为钟家考虑考虑了。当初颍川四长名扬天下,谁不钦佩,可是如今呢?颍川年轻一辈人虽然不少,却只有奉孝因缘际会,跻身中朝,实在与我汝颍的名声不般配。”
钟繇呷了一口茶,若有所思。“我也一直觉得奇怪,只是想不明白,本以为是吴王帝王心术,有意压制我汝颍人,现在看来,恐怕是我想得差了,这问题还是出在我汝颍人自己的身上。”
钟夫人很是诧异。钟繇夸赞孙策,她可以理解,但没有外人在场,钟繇的评价又是如此之高,未免不合常理。“兄长,此话怎讲?”
“汝颍人才虽多,习气也重,难免自以为是,没有意识到这世道已经变了,吴王欲行之道并非党人、名士信奉的儒门之道,甚至不是兼采儒墨道法、综合百家之道,而是另一种道。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总在似与不似之间。”
“啪啪啪……”门外响起一阵掌声,孙策和郭嘉一先一后走了进来。孙策一边鼓掌一边笑道:“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今日得见钟君,方知古人诚不我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