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芳也没有再说什么,收回视线,垂目看奏章。
就这样安静的相对而坐,帐内只有偶尔灯花轻爆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大概是一本奏章批完了吧,谢燕芳感觉到女孩儿视线盯着他。
看啊看啊。
谢燕芳抬起头,迎着她的视线,问:“阿昭小姐在看什么?”他伸手抚了抚脸,“我今天打猎,溅到了血迹,但洗干净了啊。”
女孩儿的眼神很奇怪,说的话也奇怪。
她说:“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见到了。”
谢燕芳微微一笑,道:“原来是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很陌生,犹如初见。”说到这里轻叹一声,“人和人难免有形同陌路的时候,这时候感觉到陌生也正常,但,不用担心,天下大道殊途同归,你我总会再熟悉的。”
楚昭笑了,又点点头,没错,就是这样,这就是那个谢燕芳会说的话。
谢燕芳说的也没错,她是把他看做陌生人,只不过他再聪明也猜不到她感慨的是另一世谢燕芳。
燕狼。
那一世,燕狼谢氏几乎天天出现在她耳边,但可惜直到死她也没见过。
这一世她与谢燕芳早早就相见了,一起守护着萧羽,击溃了萧珣的皇帝命。
这一世她认识的谢三公子,文雅可亲,倨傲风趣,当然,聪慧也是聪慧,厉害也很厉害,但这都是站在同一阵营看到的厉害和聪慧。
这种厉害和聪慧没有丝毫威胁,反而令人愉悦。
直到此时此刻,她看到了站在敌对面的谢燕芳。
他神情依旧柔和,神态依旧温润,但不管眼神还是说的话,都如同寒玉,淡漠森寒。
他坐在你面前对着你笑,也是高高在上,漠然俯瞰。
那一世的谢燕芳就是这样吧,这一世她终于亲自见到了。
楚昭又有些怅然,这一世她保住了萧羽,留住了邓弈,改变了萧珣当皇帝激发谢氏造反的命运。
邓弈依旧当太傅,谢氏不用再造反了风光尊荣都有。
但她也知道一开始走在一起不一定不会反目,她跟邓弈因为权势闹得生分,跟谢燕芳也必然会起争执,但没想到,谢燕芳与她反目竟然不是因为她要当皇后,要霸权,要打压权臣外戚,要胡作非为,而是因为她没这样做——
楚昭仰头长叹一声。
这就算是神仙也想不到啊。
怎么想都匪夷所思。
楚昭本想问问他,是因为自己藏着母亲,藏着私兵,所以他这是不信她真肯交出皇后之位。
但看着谢燕芳的眼神,这话又问不出口,她看的出来,谢燕芳不是因为这个。
他就是,因为她不当皇后而愤怒。
“三公子。”楚昭看着他,“一个恨你的皇后摆在朝堂,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会以为,时间会抚平一切吧?或者你有足够的本事让我当个傀儡,但我要告诉你,除非我死了,否则就算把我做成人彘,我也会带着坛子撞向你。”
她说话时,谢燕芳认真地倾听,听她说完了,他笑了笑。
“身为臣子,又是外戚,我从未想过要与皇后在朝堂和气共处。”
“君强臣弱,臣强君弱,君臣之间难免胶着。”
“所以,请皇后娘娘不用担心,尽情做你的皇后,臣会自保。”
满室灯火摇曳,谢燕芳脸上的笑淡如月色,楚昭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又无话可说。
“三公子这似乎是无畏无惧,又好像是落落大方。”她说,讥嘲一笑,“但其实这不过是你对我的惩罚报复而已。”
谢燕芳嘴角浅笑,没有说话。
“违背你意志,不肯落在你棋盘中的棋子,被囚禁束缚,满腔愤恨,不过是困兽挣扎。”
“还有比看着困兽挣扎更开心的事吗?”
谢燕芳似乎想了想,道:“大多数时候,的确是这样,但——”他伸手按了按心口,摇摇头,“对阿昭小姐,我不是这样,我是真的觉得遗憾。”
遗憾?遗憾什么?楚昭想笑,要说什么,营帐外脚步声响,有人唤声“公子。”
谢燕芳微微转头嗯了声。
门外的人才敢继续说话:“外边有些事。”
有什么事?
谢燕芳看了眼楚昭,起身走出去,伴着门帘掀起,楚昭听到远处传来嘈杂,似乎有很多人在吵闹。
“朝臣们闹着要见皇后——”
谢燕芳在这时走了出去,帘帐垂下,隔绝了他的身影,也隔断了说话声。
朝臣们?楚昭握紧了手中笔,笔尖上的墨滴落,微微闪烁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