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郑伯爷冲破央山寨,俘虏了不少白蒲兵,被靖南王派人要走了不少,且分批次打发他们逃回各军堡军寨甚至是镇南关了,此举就是为了告诉楚人,这场仗,投降的话,还是能活命的。
真要逼急了楚人铁了心死守,那么燕人,就得为此付出更多的伤亡。
这一路的楚军,可以说近乎被啃下了,外逃的,也就猫狗一群,捕杀就是;
另一路,则是那辆青铜战车所在的位置,石远堂的亲兵,是想保护自家柱国突围的,但楚人溃卒却不停地向这里聚集起来。
有些溃卒,口头上还喊着是来保护柱国的;
实际上,却将青铜战车给围堵了,弄得进退不得。
战车附近真正成建制的楚军见状,恨不得拔刀斩杀向己方士卒开出一条路来,却被石远堂开口制止。
石远堂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外围,阿程领着兵马将其这边团团围绕起来。
如果说外面有援军的话,楚军说不得还能冲一冲,或者是结阵继续拖延。
四周溃兵极多,石远堂这个柱国只要愿意,其实还是能压服住他们的,事实上,这也是这些溃兵的本意,他们自己已经慌了,只能逃向这里求一个“统筹”。
但偏偏石远堂心里极为清楚,援兵,是没有的了。
因为他这支兵马,本就相当于是援兵的存在,况且,东山堡只是双方战区的一部分,在更外围的野外,处处是燕人的兵马驻扎流动,燕人的哨骑探马,更是完全覆盖在这一块区域,援兵想要偷偷摸摸开赴这里再杀出,根本就不可能。
士卒们和将领们,其实都在等待,等待一个人,去拿主意。
而这个局面下,
所能拿的主意,
其实就那么两个。
石远堂开口道:
“老夫,要见大燕平野伯爷。”
……
青铜战车,还停留在那里,外围,则是一众楚军士卒,他们惶恐,他们不安,因为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众带着明显戏谑神色的燕军。
而原本应该站在青铜战车上的老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去做什么了,大家其实心知肚明;
眼下,楚人在强撑着,等待柱国谈完归来;
燕人也是在强行按捺住疲乏提着那一口气,等待来自自家伯爷的军令。
而在穿越过一众燕军士卒后,孤身一人的石远堂,终于走上了郑伯爷的帅輦。
石远堂看见了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
其人身上金甲上满是血污,面色泛着潮红,一场厮杀后,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还有一抹抑制不住地亢奋。
年轻人,
年轻人啊,
意气风发。
石远堂叹了口气,他很羡慕这位年轻的大燕伯爷的精气神,这样子的将领,就算以后可能会因此而失败,但在其失败之前,天知道会有多少对手倒在他的刀口之下。
自己,可不就是其中一个。
石远堂没有下拜,他是大楚柱国,自有一分体面,就算是眼下,也不会去刻意折腰。
但他还是笑了笑,
对着郑伯爷拱了拱手,
道:
“见过………驸马爷。”
楚人喜欢用“驸马爷”的身份来称呼郑伯爷,尤其是败在郑伯爷手下的人。
可能,是这般称谓,可以看作是“自家人”,以减少一些双方实际上是敌对国之人的尴尬。
磕了药的郑伯爷现在还在“兴头上”,
他微微低着头,单手托着自己的下颚,轻轻摩挲着自己最近疏于打理而长出的须子,
道:
“柱国?”
“老夫大楚柱国,石远堂。”
郑伯爷抬起另一只手,他现在不太想要听太多的客套和自我介绍,而是直截了当道:
“请降?”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输了,请郑伯爷给这些儿郎们一条活路。”
郑伯爷眨了眨眼,
伸手指了指石远堂,
道:
“既然知道自己输了,你怎么不跪?败军之将,也该有败军之将的样子。”
“老夫年岁大了,希望………”
“想要个体面?”
精神亢奋中的郑伯爷开启了抢答。
“是。”
“体面,是我给你,你才有,而不是你来向我求,我就得给你,我不想给你这种体面,你刚刚搞了那么一出,差点没把本伯给搞死;
本伯麾下,也在先前战死了不知多少儿郎。
对不住了,
给不得你体面,
跪吧。”
“郑伯爷,士可杀不可辱,其实,老夫也没想活,还请伯爷对一个将死之人………”
“三数之下,不跪,今日所有楚俘,格杀勿论!”
“三。”
“二。”
“给平野伯爷,行礼。”
石远堂对着郑伯爷,跪了下来,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憋屈和愤恨之色,反而,是带着笑容,像是一个长辈,在看着一个调皮的晚辈。
他的笑容,看得郑伯爷心里一阵烦躁。
石远堂则开口道;“郑伯爷,这一仗,你打得太着急了,依老夫看来,你当时应该选择撤兵才最为妥当。”
“我要你来教我怎么打仗?”郑伯爷仿佛听到了一件极为荒谬的事,伸手指了指石远堂,“一个刚刚败在我手中的手下败将,现在,跪在我面前,还想当起我老师来了?”
阿铭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药瓶,唔,这药效居然这么强大,主上这简直是飘了。
一边,正盘膝而坐恢复着元气的剑圣也不由地多看了几眼郑伯爷,要知道,平日里郑伯爷在待人接物方面,其实颇有一套,该狂时狂,该收时收,会做得很是得体,放在以往,他不会对一个败军之将这般咄咄逼人。
再看看郑伯爷泛红的眼睛,剑圣也只得微微摇头;
真的得庆幸这丹药是薛三鼓捣出来的,和所谓的五石散差别很大,且加了一些中和药效的成分,否则真要一记猛药下去,郑伯爷说不得就得和那些乾国豪放文士那般,脱去甲胄开始在千军万马之间光着身子恣意狂奔感受着风吹拂自己身体的快乐了。
反观郑伯爷自己,倒是没觉得有太多异常,只是觉得情绪亢奋之余,还有些晕乎,说话做事时,也懒得再去兜什么圈子。
石远堂摇摇头,道:“该说,还是要说的,伯爷少年得志,理应学会内敛从容,就是那田无镜,战场上固然睥睨群雄,但战场之外,又何曾真的四处烧那旺火?
老夫之所以跪了,一是给麾下儿郎们,求一个活命的机会,二是给自己,要一个可以和伯爷你,说话的机会。”
郑伯爷手指在帅座扶手上敲了敲,
道:
“行,你说。”
“此战,老夫所败,有三。
一则老夫麾下骑兵不多,拿来牵制住伯爷安排在城门两翼的骑兵后,就再无腾挪,做的,也是一锤子买卖;
二则,伯爷麾下士卒,可以看出来是不通步战之术的,至少,并不习惯结阵厮杀,但武力勇猛,敢战且愿意死战,尤其是在伯爷主动前压之下,他们居然还能在我大楚军阵压迫时,撑住了,扛住了,也顶住了。
三则,最后那支出现的骑兵,老夫不知道是伯爷早就布置下的,还是真的是那个领兵者自己的决断,总之,他以一路骑兵为引,起四两拨千斤之效,最终导致我楚军崩盘。”
金术可的那一路骑兵,就像是两个大力士在陷入僵持比拼时,忽然出现,挠了一个大力士的痒痒。
这比喻看似新奇,实则很是贴切,起到的效果,也是极好,梁程和郑伯爷其实都看出来了,此战之首功,当属金术可。
听到这位大楚柱国絮絮叨叨这么多话,郑伯爷直接道:
“本伯当初还只是一个守备时,曾有一位军中大哥这般教过本伯,他说,打仗,无他,兵强马壮耳。”
石远堂微微颔首,道:“这四个字,可谓贴切。”
还是因为郑伯爷麾下兵马,素质高,战马也比楚人多,就是被楚人的突然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缓过劲后,燕人能动用的骑兵力量,依旧让楚人很是难堪。
事实上,若是当时石远堂自己身边还有一支骑兵的话,他可能早就让那支骑兵去起到金术可要做的效果了,这般一来,先崩溃的,必然是燕军。
但,就是没有这种如果。
石远堂又道:
“的确,抛开将领、谋略的差异,双方都不犯错的话,确实是这般。”
“你的话,说完了么?”郑伯爷问道。
石远堂点点头,道:“老夫,说完了。”
“那就让他们弃械投降,我保他们一命,东山堡内应该还有一些楚军,一并安抚了吧。”
“是,伯爷。”
石远堂站起身,
主动走下帅輦,
走到被包围的楚军阵前。
沙场的风,吹拂着老柱国的白发和白须,而那些楚军将士,则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老柱国的身影。
人非草木,一旦气势胆魄彻底被打溃了,热血劲儿一散,就难免开始贪生怕死了。
这很正常,
真的正常。
石远堂露出笑容,
回头,
看了一眼身后帅輦上的金甲身影。
有些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就是摄政王当初确实是从未和石家来往,但四公主,却是石远堂的干孙女。
这位老柱国是打心眼儿里疼爱那个丫头,
所以,
难免就想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干孙女婿。
不过,似乎那丫头未曾和这位燕国伯爷说过自己。
也是,
谁能想到,自己和他,会在这里,就这般相遇了呢?
瞧着这样子,
实在是,
锐气过重,过重了啊。
………
郑伯爷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被误解了,但药效还在持续的他,却主动站起身,走到帅輦前端。
这一仗,他打赢了。
虽然代价很大,但值得。
在攻克东山堡之后,再立新功是小事,最重要的是,郑伯爷所领衔的这东方面军,可以获得喘息和修养的机会了。
兵员,得补吧?
军械,得补吧?
战马,也得补吧?
只要能打胜仗,只要能打干脆利落的大胜仗,这些,就都不是问题,向后方要人要马要军械,也都能挺直腰杆儿,别人,也完全没话说。
再加上自己和靖南王的关系,呵呵。
央山寨一战,这东山堡一战,接下来,自己可以在后方休养生息摸鱼了,看着别人去打仗。
这就像是优等生提前做完了卷子欣赏着其他同学还在抓耳挠腮的窘态,必然是极为舒服的。
瞎子也能回去,换四娘过来统筹一下后勤梳理一下自己本部和另外两部兵马之间的关系了。
而这时,
郑伯爷听到了前方那位大楚柱国近乎是愤怒到极点的咆哮:
“老夫不惜不要这张老脸,跪着求那位伯爷放大家一条生路,但那位伯爷不答应啊,他说,要让我们像玉盘城下的青鸾军一般,尽数屠戮以壮他燕人军威!老夫无能,庇护不得大家,老夫,先走一步了!”
话音刚落,
石远堂忽然伸手抽出身边一名燕军士卒手中的刀,极为干脆地,抹过自己的脖子。
刀落,
人倒。
被团团围困在中央区域的楚军当即发出了一阵怒吼:
“直娘贼,燕人不给咱们活路啊!”
“和燕狗拼了!”
“为老柱国报仇!”
梁程默默地举起刀,下令道:
“杀!”
燕人骑士策马,开始了冲锋。
……
远处,
站在帅輦上的郑伯爷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苍老身影;
嗫嚅了一下嘴唇,
骂道:
“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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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热,被空调吹感冒了,大家也要注意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