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得,毫无悬念。
贵族的身份,九品武者的身份,在这种局面下,无论哪个,其实都不够看。
但躺在地上满脸血污的昭越林,脸上,还挂着笑容。
是的,
这就是陈莲花此时奋力要寻求刺出那一剑的原因。
贵族,有贵族的浪漫;
文人,有文人的浪漫;
他呢,
回首自己前半生,
不该杀的人,没少杀,损阴德的事儿,没少干。
他知道自己算不得干净,也没稀罕那看似多干净的样子;
但正如他的名字那般,
出淤泥而不染之莲,
反正,
死是肯定会死的,那就让自己在死之前,先满足一下属于自己的绽放。
他出来了,
他向前了,
他的身法很快,
一步步地上前,甚至,还划出了残影。
靖南王身侧的亲卫提刀策马向前,企图拦住他,因为伴随着两轮骑兵冲锋,王爷身前,空出了一片开阔地。
然而,陈莲花没杀人,只是绕过了这数个亲卫。
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直接,所以,可以心无挂碍,反倒是那些亲卫们,想得有些多,反而会束手束脚。
然而,
就在这时,
一名持长枪的军官忽然立于靖南王身前,长枪刺出,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是一个高手,一个不容忽视的对手,哪怕离开军中去往江湖,也能开宗立派!
大燕军中自是人才济济,其实,军中士卒,也是会修炼的。
但个人的实力,在战场的规矩面前,很难真的发挥出决定性的效果。
一如先前死得很干脆的崔佛手和马老五,
他们都是高手,
但却死得很是利索,
因为战场有战场的规矩,他们面对的,是善于结阵久经沙场的靖南军铁骑,且还是正面对抗。
郑伯爷曾和梁程讨论过像剑圣这类高手在战场上的最合适用法,以为自己日后的忽悠找准方向。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雪海关前那一战过于经典,若非梁程及时赶到,剑圣也早就死在了那里,太多太多巧合导致那一战得以大放光彩,但却很难再复制,也不舍得再去复制。
而若是将剑圣投入正面战场,
这就相当于是在后世让一群特种兵或者让一群兵王们扛着敌人的炮火冲锋在第一线,虽说革命不讲究分工,但强行丢正面战场上去体验众生平等,还真是太亏了。
所以,剑圣现在只负责郑伯爷本人的安保,嗯,如果有需要,倒是可以说动他去解决掉一个桩子或者对方的高手。
至于丢兵海里洗澡,
不是没尝试过,
但效果,真的不好。
东山堡一战中,剑圣哪怕出手了,对于战局的影响,依旧很是微弱,远不如金术可那一众骑兵忽然切入。
但你不能说崔佛手等这批掌门他们傻,因为他们本打算是拿自己当奇兵用的,出城后偷袭一下燕军后方什么的,但谁成想城外禁军这般不经打,直接崩了,这就直接导致他们这批奇兵直接成了站在正前方的一群人。
此时,挡在靖南王身前的这位,姓陈,名冲,乃燕地陈家枪的传人。
只是,
陈冲信心满满地一枪刺上去,
却愕然发现,
陈莲花没做丝毫的阻挡。
“噗!”
长枪,刺入陈莲花的身体。
陈莲花将自己的剑,送出。
这不是一把名剑,只是很早以前开始就陪伴着陈莲花成长打地盘的普通佩剑,大楚造剑师的剑,他收藏了一把,但只是收藏,没用,不是不好用,而是用不习惯。
一剑,
飞出。
陈冲转过头,随即,心下一松。
因为,剑,飞得很快,这是对于常人而言的快,但对于真正的强者而言,这把剑的速度,并不快。
在陈冲看来,王爷只需要微微侧个头,就能躲开这一剑。
然而,
靖南王并未侧头以最省事的方式去躲开,
而是整个人自貔貅背上升起,
剑自人下过,却忽然停住了。
倏然间,剑身一滞,停下了,而后,开始颤抖,像是要爆裂开。
那个位置,正好是先前靖南王坐在貔貅上脑袋的高度。
靖南侯一脚踩在剑身,
“轰!”
长剑被径直踩入地面。
剑身上先前的颤抖和将要爆裂的感觉没有了,只有一股又一股的鲜血溢出。
不远处,
一座民房的屋顶裂开,一名长须老者飞身而出,其人,脸上,有两道眉毛,二重眉。
他早就来了,
他来得,也最早,
但除了陈莲花外,没人知道他来了。
所以,陈莲花才在最后时刻,为了刺出这一剑,拼尽全力,不惜让自己,被一枪刺死。
因为他自信,自信于这柄提前做好手脚的剑,可以有机会,取了这位燕人南侯的命。
如果,
剑能够在那位南侯的头侧爆开的话。
但,
没有这个如果。
世人皆知,大燕南侯三品巅峰武夫,实力恐怖。
但真的鲜有人知,他其实还略会方外之术。
这里的略会,值得商榷,但田无镜本人,确实是认为,自己只是略会。
他真正所学的本事,是打仗,就是这武夫修为,
嗯,也是略会。
剑圣当初,就是在削靖南王肉身体魄的最后关头,被靖南王以术法强行封禁,最后不得不败走。
但剑圣虽然很快走出了失败的阴影,但他又没那个毛病,会到处跟人去说自己是如何如何败给田无镜的。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真的不多。
郑伯爷是知道的,魔王们是知道的,李梁亭也是知道的,那位一直保护郡主的七叔,也是知道的。
但这些知道的人,他不会说出去。
因为,
一是他们本就不会被套出话的人,二是,这本就没什么说的必要。
三品巅峰武夫,才是靖南王实力的标配,至于那些术法,真的只是小打小闹,陶冶情操罢了。
虽然,江湖人,有一些风言风语,因为田无镜自灭满门那夜,田宅上方,出现了炼气士的波动。
但,那真的不算什么证据,也无法确切地证明什么。
此时,
郢都凤巢内卫衙门库房里,还存着这样一份档案。
那封档案,记录了一件事。
去岁,
郡主入雪海关,途中传闻遭受天断山脉内妖邪作祟,昏迷不醒。
后郡主马车被送到奉新城,似乎是想请靖南王出手解除。
但后来,郡主的马车又离开了奉新城,在颖都,找术士施法,再到回燕京城后,才完全复原。
凤巢内卫根据这则情报,认定燕国南侯是不同这些方外之术的,至多,也就懂一些皮毛。
否则,
你怎么解释那位南侯会对镇北侯府郡主的昏迷,选择见死不救?
这世上,
到底能有谁,能让南侯愿意对自己这位侄女儿见死不救?
只可惜,
剑圣不在这里,
否则若是见到此时一幕必然会发出大笑,剑圣也是有七情六欲的,当初的自己就是被田无镜这一出给翻盘,眼下,居然还有个憨憨想用这种法子来暗算田无镜。
这种暗算,其实极为凶险,因为你在想着暗算人家时,除非对方完全没察觉,而一旦发觉,或者,一旦对方其实有能力运用相同的手段来反制你的话,
那真的就相当于是主动将自己的心脏,交托到了对方的手上。
二重眉飞上屋顶后,又再度想要施展轻功离开,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肚子,很胀很胀,他的表情,也很是痛苦,扭曲的表情让原本清晰的两道眉毛都近乎贴合到了一起。
田无镜抬起脚,
下方的剑身一颤,下意识地就想要飞离,但又在顷刻间被田无镜的气机所压制。
脚,
再度落下,
这次,
是真的发力了!
“咔嚓!”
剑,被踩成两段。
刚刚飞掠起来的二重眉,在半空中,肚子直接炸裂开,于空中,出现了一片飘散的血雾。
田无镜弯下腰,
伸手,
掸去了靴面上的尘土;
江湖,在田无镜眼里,一直只是凉菜,偶尔有些精致的,能上桌,看似入了席面,却永远无法取代主菜的地位。
不过,
郢都江湖的味道,还行,蛮开胃的。
田无镜没有再翻身坐到貔貅背上,
而是迈开步子,
沿着大道,向前走去。
踏平三大国,一统诸夏,是他自幼的夙愿,为此,他付出了太多,也牺牲了太多,更,失去了太多。
他现在,想要亲自走在这郢都的青砖石板上,去感知,去实打实地踩着,去丈量,这座被自己攻陷下来的皇都。
半辈子的苦,
只为了,
这片刻的甜。
随行自家王爷入城的靖南军骑士重整军列,将自家王爷护在中央。
一人行,
千军行,
自大道向南,行了好远。
大道两侧,一直安稳。
一路行进,也未免过于安静了一些,只能隐约听到孩子和女人压抑着的抽泣,仿佛这座都城的所有血性,在先前的城门口,就已经被那群江湖人士的死,给抽取得干干净净。
田无镜有些觉得不满意,
楚人向来重礼教,讲究复古;
先甭管自己到底是正客还是恶客,
好歹,
来者是客。
就这般清清冷冷地招待,有违楚人一向所自诩的待客之礼。
田无镜停下脚步,
他不满意,
很不满意,
平日里,他是个清冷的人,但却不喜欢这种冷清,特别是在此时;
只可惜,
最懂他的那位伯爷,不在这里,否则,不用自己开口,他就会主动地帮自己去催。
所以,
下一刻,
堂堂大燕靖南王,
就站在街口,
喊道:
“楚奴,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