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可以不去理会其他,
走上去,
一脚踹翻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
那个女童肯定也会被吓哭,
这样一来,
此时现在眼前所呈现出的一切,都是镜中花,都乃水中月。
但先前,
田无镜已经喊出来了:上菜。
他就不可能不提起筷子。
他站在那儿,
双手负于身后,
刹那间,
起风了。
仿佛此时,
无数的石碑,无数的印记,无数大楚贵族的先辈,无数的楚辞楚乐,化作山崩地裂的海啸,向他倾轧了过来。
这座城,
这座皇都,
在轻易击溃了城外的禁军后,
身为军神的大燕靖南王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里面的问题;
但他还是进来了,
因为有些事,
他必须得进来才能做。
摄政王不是故意将这座都城送给他,是没办法,才退而求其次;
他丢下了,不是不想要,而是知道保不住。
但甭管是丢下的还是保不住,
身为大燕的靖南王,
他都必须走进来,
踩上一脚。
他要将楚人的骄傲,楚人的历史,楚人的自豪,全都踩在脚下。
这一次,
就算不尽灭楚,
但失去了精气神的楚人,
他们日后,
还能拿什么和黑龙旗帜下的滚滚铁骑去抗争?
国,
是疆域,
是人口,
是军队,
是战马,是兵器,是铠甲,是铁匠,是河流,是山川,
但它的根本,
是信念!
景氏老祖大笑道:
“来吧,南侯,老朽等着您用你大燕那数百年和蛮族厮杀的金戈铁马豪气,来与老朽这八百年大楚风华,
比一比,
高低!”
田无镜摇摇头,
他没打算那般做。
“再辉煌的过去,也终究只是过去。”
田无镜站在那里,
继续道:
“厚古薄今,在本王看来,只是后人孱弱得自我安慰。
大楚八百年,不假;
大燕自立国以来,为东方御蛮,历代先皇亲征荒漠,血染疆场;
但,
都是过去。
以过去比之过去,又有什么意思?
当世人当有当世谋,当世谋当有当世勇。”
……
燕京,
后园,
斜躺在御榻上的燕皇,缓缓地睁开了眼,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将手中的折子,丢到了一边。
边上趁着陛下歇息而正在闭目养神的魏忠河马上睁开眼,蹲下来,捡起折子。
却不敢高声出一言。
……
北封郡,镇北侯府的院子里。
李梁亭坐在靠椅上,
下方,跪伏着一众新归附而来的蛮族头人。
忽然间,
这些蛮人头目发现,
先前正在听着他们表忠心的侯爷,忽然笑了。
……
大楚,郢都,御道。
靖南王的身边,又出现了两道人影。
一人,身着黑色甲胄,拄着大刀,眼里,带着真正的桀骜。
一人,身着黑色的龙袍,目光中,蕴藏着的是真正的伟岸。
你以无数人压我,
我以三人阻之;
你以古人做逼迫,
我以当代做回应;
景氏老祖在见到这一幕后,嘴巴当即张大,他很震惊,震惊于眼前这位南侯,他心中所想。
崇古,这里的古,是先人;
而他,
而他们,
是想要自己开创一片新的格局,
他们想要自己,成为一片天下的,真正缔造者。
我不去崇什么古人,
但我的后人,会来崇我。
这是截然不同的一种信念,
所以,眼前这位,才能去自灭满门。
在其身后,已没有来时路,他脚下走的,是新的道路。
景氏老祖先是震惊,随即愕然,再是荒谬,最后,是气急败坏,
他吼道: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景氏老祖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潮红,他竟然可以不再依靠着拐杖就站起身,他指着站在他面前的靖南王,
又喊道;
“狂妄,狂妄,狂妄!
老夫倒要问问,
你的狂妄,
到底是凭什么!”
田无镜向前一步,在其身侧,燕皇和镇北侯也一同向前一步。
而此时,四周的石碑、文华、英灵也都再度逼迫过来。
田无镜伸出手,
指着前方气急败坏的景氏老祖,
道:
“凭本王,现在打进了郢都。”
“噗!”
景氏老祖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当即面如白蜡。
而这句话落下之后,
四周,
一切一切的幻象,都在歇斯底里的尖叫声中,烟消云散。
仿佛刚刚,
真的只是一场白日下的梦,
不真切,不真实,也不可寻。
任你再多的理由,再多的铺垫,再多的辉煌,这句话,足以杀死一切。
景氏老祖喊不出那种大楚就算被破了国都,大楚也依旧还在的话。
“凭大燕,南下攻乾,如入无人之境。”
“凭大燕,一纸诏书,蛮族不敢只马过境。”
“凭大燕,三年两战,吞并三晋全境。”
“凭大燕,举国伐楚,现今日铁蹄,已入你大楚皇都。”
田无镜缓步走到了景氏老祖面前,
先前的那个女童,已经跪伏下来,开始抽泣。
景氏老祖有些茫然且艰难地抬起头,
看着靖南王,
道:
“呵呵…………其实,我早就输了,如果王上觉得有用,不会不带走我,也不会舍弃了这里。”
连自己的君上,都已经舍弃了过去的规矩、礼仪、辉煌;
他,
还能去争什么,
去辩驳什么?
这本就是一场,必输的对决。
结果,早早地就已经注定了,裁定结果的,还是自家人。
“或许,王上是对的,大楚,需要一场新生,大楚的图腾,是火凤,凤凰,本就可涅槃。”
说着,
景氏老祖又指着靖南王笑道:
“你灭不了楚,你,灭不了楚的,大楚,是会复活的。”
靖南王蹲了下来,
看着这个已经油尽灯枯甚至已经回光返照的老者,
他没有去做任何的惺惺之态,
因为没这个必要,
他是胜利者,
胜利者的仁慈,是一种施舍,他不想施舍。
所以,
面对这位景氏老祖临终前的诅咒,
靖南王只是很平静地回应道:
“本王,很闲。”
“呵呵………是嘛…………有多闲?”景氏老祖死死地盯着靖南王,等待着答案。
“闲到可以,见一次,灭一次。”
景氏老祖沉默了,然后,他的脑袋低垂了下去,大楚文宗,于御道中央,于阻拦大燕铁蹄的路上,阖然离世。
“爷爷…………爷爷…………爷爷你醒醒…………爷爷你醒醒。”
靖南王站起身,
跨过了老者的尸体,往前走。
其身后,
靖南军骑士跟随左右。
没人去理会御道中央那具老者的遗体,以及遗体旁,正在哭泣的女童。
这是一座被征服的都城,同时,也是一座被丢弃的都城。
它的辉煌,
将在今日后,
永远被定格在过去。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已经就在前方的大楚皇宫。
那里,
是大楚的骄傲,是大楚的中心,那里面,曾是大楚中枢所在,是大楚祖庙安息之所。
隐约间,
似乎可以听闻有凤鸣在那处皇宫上方悠扬,大楚,早已没了火凤,但,真的是如此么?
一直跟随在靖南王身后的貔貅,喉咙里,发出了阵阵低吼。
靖南王伸出手,放在了它的脑袋上。
貔貅马上温顺了下来,
甚至,
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王爷的手心。
“莫急,就快轮到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