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起身,躬着身倒退下石台。
“哒哒”木屐声响,却是恭子从庭院方向的台阶上了石台。
此时,空中已经不见飘雪,头上铅块似的云朵也渐渐散去,阳光洒落,恭子深红刺绣和服更显华美,雪袜木屐,哒哒的行到陆宁身后,她轻轻跪坐下来,俯身红唇正在陆宁耳边,轻声道:“主人,两位夫人身体不适,不能来了,我刚刚服侍她们睡下。”
天气好像乍然冷下来一般,辑子和资子都病倒了,应该就是伤风感冒,但现今分分秒变成大问题,幸好陆宁随身倒带了“一剂平”,其实就是生姜、紫苏叶等碾碎的干粉,用热水冲服便可,这都是营级军医必备的药物,当然,齐军正卒,很少会伤风感冒就是了。
说起来,明明身边亲近女子,这种小病小恙很少有,想来,辑子和资子不在其内就是了。
陆宁胡乱琢磨着,却听耳边恭子轻柔香湿声音又道:“恭子带了牛乳来,为主人润身?”
陆宁一怔,笑道:“太奢侈了吧?牛乳又是哪里来的?”
这个时代用牛奶沐浴,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了。
“是田山众敬献的,两位夫人喜欢喝,便收下了。但听主人说起过,中原天朝,用牛乳沐浴之术,恭子就记下了,只是,今日才有牛乳。”
陆宁一时无语,好像是有一天,自己和真冬姬说笑,说起中原,自己不免有些吹嘘,后世富足之下一些骄奢生活自己都照搬,牛乳沐浴,又哪里是现今中原普通人能享受的?
实则,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喝下去对身体好。
“算了!”陆宁摆摆手。
不过,田山众?
陆宁不由想起在田山栅,那平将门之侄儿,田山信高初始不愿意臣服关东军,后来见到牛车里某个人后的诧异表情。
当时牛车车厢里,就是恭子、辑子和资子三人。
田山信高认识两位皇女内亲王?但是,这也根本影响不到什么,和中原观念大不相同的是,这辑子和资子这两个内亲王,对京都及东瀛豪强们的意义和中原公主的意义完全不同。
现今,怕村上天皇就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这两个女儿一样,而根本不会有什么解救她们的想法。
所以,就算认识,田山信高怎么也不会因为看到两个皇女就改变心内的信念。
那么是?田山信高认识恭子?
陆宁看了恭子一眼,随之摇摇头,其实不管恭子是什么身份,这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自己也是随性而为,并没有刻意查问过,只是提防她别害了自己就是。
而现今,被任命为东征军团监军后,明显感觉真冬姬和恭子对自己态度又有了些不同,毕竟,作为东征军中唯一的齐人,自己的话,丰田道行必然要重视,甚至如果自己想,完全可能成为这支武装的真正指挥官,只是,自己没那闲心而已。
关东军和京都军两败俱伤,谁也奈何不得对方最好。
当然,从实力来说,双方被某种神奇力量同时投放在战场,京都军必然占据绝对优势。
但京都军如果远征关东,则是另一回事。
“那,现今天寒,牛乳还放得住,田山众敬献了许多呢!”恭子轻柔声音有些无奈,不过,再次提到了田山众。
陆宁笑笑,道:“这田山家倒是细心,若战事顺利,他们又立功,我向丰田御领美言几句,田山家,也够资格领一国石高了吧?相模国和伊豆国,还都没国守呢。”
陆宁说着话,不经意瞥了恭子一眼,果然,她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一闪即逝,而且,她也没再说什么。
陆宁心里,渐渐有了谱。
“班大哥,若想战事胜利,仲任的关东军,人数本来就少,没有齐人工匠打造的军械,怕不是西军的对手。”真冬姬突然说。
陆宁笑笑:“这我却没办法了,武器甲胄,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要慢慢来。”
真冬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不再多说。
恭子轻笑道:“奴想,这些也就是总院大人一念之间的事,主人何时回唐城述职?主人劳苦功高,却一直不得升迁,恭子可代主人写一封信,强过主人自己表功,也定说动总院大人。”
陆宁立时无语,这是真将自己当成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傻大兵了。
两个人看来都有依仗齐人的需要,那么,毫无疑问成为文总院的近侍是最佳渠道。
从来到自己身边第一天,怕两人都将自己看成跳板而已,现今,觉得慢慢摸清了自己的脾性,也逐渐开始有所行动。
恭子,是想靠自己文才吸引文总院注意,再召她一见,她定然要卖弄千般手段万般风情将文总院纳为裙下之臣。
真冬姬倒还好一些,可能她自己本身也有所矛盾。
陆宁正想说话,台阶噔噔响,却是王龙河跑了上来,躬身道:“班大人,渔村又打死人了,阿明局恰好去买鱼,也被打死了……”说到后面,揉了揉鼻子。
不但陆宁怔了怔,恭子和真冬姬也都一呆。
成为西征军团的“监军”后,陆宁雇佣了两名女佣随行,毕竟恭子做服侍男人的活儿很有女人味,但家务活,实在不是什么好手。
黄宝仪去新齐城后,和这四个东瀛女子在一起,陆宁便觉得生活质量急剧下降。
是以,陆宁干脆雇佣了两名妇女做女佣,一个叫阿明,一个叫小信。
“局”是对她们女佣身份的一种称呼,“局”的意思是单独的房子,被用来称呼很有权势的宫中女官,也就是有单独居所的女官。
渐渐的,一些公卿家的女佣,也以局相称。
陆宁在齐人中身份不高,但在西征军团自然不同,是以两名女佣,也被外人称为阿明局和小信局。
对阿明和小信,陆宁印象不深,她们拾掇家务时,自然是主家不在之时。
但对她们跟随后,生活质量的提高陆宁是很满意的,饭菜也很合胃口。
比两个虾夷辅兵烧的菜好吃多了,花样也多。
但怎么的?买个鱼还能被打死?
“怎么回事?”陆宁脸沉了下来。
“是,是龙河的疏忽!龙河无能!”见陆宁脸沉下来,立时知道女佣在班大人眼中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人物,王龙河羞惭无地,跪坐下来,伏地。
阿明局去这热汤小屋附近的渔村买鱼,王龙河也派了一名侍武士跟随,便是因为现今太乱。
但谁知道,到了渔村,因为阿明局太过挑拣,那名侍武士等得不耐,自己去海边抓冬眠的蟹去了,就这时候出了事儿。
渔村去了十几名相马众,都是来自下总国相马郡,因为要强拿鱼获,渔民不干,毕竟冬天来了,鱼获越来越少,海上也太冷,出船便少了,收获些鱼虾很不容易。
于是,双方大打出手,相马众动了武器,打死几名渔民后杀的性起,躲在草垛后吓得话都说不出的阿明局也被一刀砍了。
听王龙河跪伏讲述事情经过时,陆宁已经从汤池中站起。
水声响中,真冬姬也跟着出了水池。
王龙河惊慌的讲述着,要说平时他听到这种水声自不会抬头,但今日心慌意乱,听陆宁问:“现今相马众呢?没缉拿么?”
王龙河抬头诧异道:“要我们去拿人么?”恰好见到真冬姬从汤池中走出,雪白浴巾内,轮廓若隐若现,白嫩香肩和晶莹小腿诱人少女纤足都裸露在外。
王龙河鼻血差点喷出来,吓得立时垂下头。
其实虽然东瀛汤池特殊,但也是陆宁不太拿这几名东瀛女子当回事,不然怎么也不会令男子直接来到汤池旁说话。
当然,比之后世比基尼之类,真冬姬现今保守的不能再保守。
是以,陆宁根本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蹙眉道:“督察班,你以为做什么的?莫说几名足轻,丰田道行之下,人人可拿。”
“是!”王龙河忙应声。
“还不去?!”陆宁冷声道。
王龙河吓得不敢多说,忙起身,转身便跑步下台阶,一会儿身影就到了石台之下。
陆宁挠挠头,其实这阿明局,到底什么样子自己都没什么印象,而且,她虽然是被自己领来伊豆,又死在这里,看起来是自己害死了她。
但陆宁心中,没有什么内疚感,只是想,要好好抚慰她亲人了。
随之,摇摇头,很多人的性命,在自己眼里,真是和蚂蚁一般无足轻重了。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任谁经历自己这些年所经历,还能和普通人一样心境,那也不可能。
只是,陆宁回到居室,看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尤其是,应该是被那阿明嫂叠好的,心中,却又感受不同,怔了好一会儿。
……
晚饭的时候,陆宁命喊来了小信嫂。
又王龙河为首的二十名侍武士,加之两名虾夷辅兵。
第一次,认真看了看小信嫂长得什么样子,又仔细看清楚王龙河及其余十九名侍武士容貌,两个虾夷奴,面相倒是熟悉的很。
情绪有些不太高,有丰田道贞送来的美酒,陆宁令搬出了一坛。
一下午的时间,那十几名相马众都被擒拿,关在柴房,现今却都在苦苦哀求不要送他们离开,因为丰田道行下令砍他们脑袋的命令已经下来。
虽然,这些**的作为本来就是丰田道行的默许下愈演愈烈,现今就因为无意中打死了自己的女佣,就全砍了脑袋,好像很倒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其实也不仅仅是现今,到了后世,还不同样如是?例如,罪犯杀个普通人,和罪犯杀一名官员,那侦破速度和侦破力度绝对是完全不同的,中外都是如此。
品着碗里的酒,陆宁对东军军纪之事,还是觉得心里懒得理会,就是没有在中原时那般爱憎分明。
其实,现今在这热海之屋附近地域,齐人的名声特别好。
因为也就王龙河等规规矩矩,和渔民、村民们打交道,他们又都自称齐人,热海之屋出去的女佣,更是所有商贩喜欢打交道的对象。
但陆宁对限制关东军的暴行,就没什么兴趣。
何况,关东军西征军团五千武士、足轻,自己也限制不来。
但不管怎么说,下午的时候,还是给丰田道行写了一封信笺,令其整肃军纪,定下了军规十三条。
其实主要如此的话,自己这监军,就获得了执行军法的权力,更可以在民间为齐人积攒名声,倒是一举两得。
得到东瀛人的爱戴,总比被同仇敌忾当作侵略之异族,行事方便得多。
而且,也很有些黑色幽默,但莫说现今,便是后世现代社会,看不清本质现象的人也太多了,又何尝不是很多人为所谓东瀛建设了东北大唱赞歌?
琢磨着这些心事,陆宁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也不知道多少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