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的人情,耿氏却也欠下了。”
他恢复了往日的做派,嘿然而笑:“看来我耿纯后半生,是真得交给伯鱼,用这七尺之躯,来肉偿了!”
……
地皇四年腊月初,南阳宛城之中,严尤再度从病榻上苏醒,只觉得周身冰冷,窦融连忙端着热汤药过来。
“严公。”
且说上个月的小长安之战,窦融虽在浓雾中得了先手,击败绿林,但最终决定占局的,还是轻装北上的严尤,捅了汉兵后路,这才将其击败。
可严尤秋天时的病没好透,又在深冬将兵强行军,士卒们疲乏,老将军也差点把老命交待了,战罢后,是被人从鼓车上抬下来的,这之后就再没离开过寝居床榻和汤药。宛城的医者们看过后都摇头,说严尤能熬到现在已颇为不易,倘若能撑过冬天,尚有可能活命,但披坚持锐,将兵作战,是万万做不得了。
严尤也不喝药,转醒后第一句话就急切地问道:“周公,战事如何了?”
窦融叹息道:“绿林和汉兵都已退至唐河以南,虽然杀伤了数千人,但刘伯升兄弟与绿林诸渠帅都未斩获。”
严尤想不通:“本是大溃的局面,为何竟让彼辈顺利逃走?”
窦融满腹牢骚:“甄大尹不随我合力追击汉兵主力,他的兵多,却专注于‘收复失地’,计较一城一池得失。又纵容士卒,对附从舂陵刘氏的新野、棘阳豪右大肆屠戮,污邓氏之宅,捕阴氏全家,清算曾给刘伯升提供粮秣的豪强。”
而窦融其实也不愿意穷追猛打,独自面对困兽之斗的汉兵和绿林,二人就这样失去了一举消灭绿林的机会。
加上新野等地的百姓也被官兵肆意抢掠报复,这下却是把原本观望的人,都给逼到对立面去了,汉兵与绿林虽大败,结果败退之后,投他们的人反而还更多,如今已在唐河以南站稳脚跟,与官兵对峙。
令出两头,是官军现在最大的问题,窦融就指望严尤快些好转。
但休说严尤现在病着,哪怕不病,亦是无可奈何,皇帝陛下喜欢权力制衡,甄阜自成一系,不归他指挥,加上严尤、窦融麾下兵卒被疟疾横扫,北上也多有损耗,如今不剩几千了,反而没有甄阜再度征召的郡兵多。粮食、甲兵都仰仗前队郡提供。
彼为主,己为客,窦融还得客客气气,凡事都得和甄阜商量,但此人刚愎自用,很难共事。
这不,窦融才看望严尤出来,才得知甄阜又作妖了:他准备将攻下李氏坞堡后抓捕的李家男女老幼六十四人,连同降服后被缉捕的新野阴氏上百人,统统送去常安!
窦融不解:“吾等尚未全胜,何必急着给朝廷送俘?”
“周公这就是太不了解陛下了。”甄阜却自有一番理论:“严公疏漏,放绿林北上前队,又有舂陵刘伯升自号将军举事的消息传到常安,陛下颇为震怒!”
强大如赤眉贼,虽大败王师,却没提出任何口号旗帜,但这舂陵刘氏不同,举的是炎炎汉旗,口号就是兴复汉室!
东贼只是流寇,可南贼,却是旗帜鲜明想要倾覆新室江山啊!
王莽遂下诏曰:“故汉氏舂陵侯群子刘伯升与其族人婚姻党羽叛逆,有能捕得此人者,封为子男,食邑千户,赐宝货五百万!”
虽说是反过来免费替刘伯升做了一波宣传,但亦说明,王莽对这边的战事重视到了何种程度。
作为帮助王莽上位的功臣家族,甄阜确实很了解这位皇帝:“陛下为政急切,喜欢事情速成。正是因为尚未得全胜,才要立刻将刘伯升的婚姻党羽送去常安,好让天子知晓,吾等已得大胜,成功在即!”
要让皇帝感觉,一切尽在掌握,省得王莽忧惧之下,来个临阵换将。
这确实有理,窦融也没了劝阻的理由,遂只能在宛城上,看着上百名李氏、阴氏族人以及被俘获的舂陵子弟,顶着风雪落魄上路。
阴氏家主深叹逆子阴识非要跟着刘伯升举事害了全家,还与刘氏联姻,如今几代人的富贵积蓄一朝而尽,只望念在自己主动归降的面上,到了常安能得宽赦,纵是全家沦为奴婢,亦不必受族灭之灾。
昔日的富贵人家,闲乐士女,如今却沦为囚徒甿隶,男的系累绳索步行,叫苦不迭,而女子则坐在拉柴的板车上尚得歇息,但并无厚裘裹身,亦是冻得发抖。
倒是可怜阴氏长**丽华,年才十八,往日只管斜开鸾镜懒梳头,闲凭雕栏慵而不语。上个月才得了刘秀的良媒新纳聘,却遇上这乱世兵祸,汉兵大败,全家被掳。
靠了老父主动投降,全家虽幸得全刀锯之下,作为要献到寿成室阙下的战利品,她们也未遭折辱,但亦是朝不保夕。
只能强展蛾眉,弄乱一头蝉鬓蹬车而行,踟蹰回顾之际,眼中尽是迷茫惶恐。
看着这一幕,窦融直摇头:“早知今日,何苦反焉。”
他虽然也在观察天下形势,但窦周公是绝对不做出头鸟的人。
随严尤一同北来的任光站在一旁,忽然指着北行的俘虏队伍对窦融道:“刘伯升之弟,刘文叔的未婚妻子阴氏,亦在其中。”
“刘文叔?”窦融仔细回想此人,确实在严尤军中做了几天小吏,可后来却犯罪跑了,如今看来,他是早知其兄长欲反啊,第五伦似乎还和此人有点交情。
窦融看向任光:“伯卿此言何意?”
任光提醒窦融:“吾等是否要做点好事,留一份情面?”
这是觉得未来胜负难测么?确实啊,虽然胜于兵事,可打了败仗的汉兵、绿林,投他们的人却依然络绎不绝,托了甄阜与王师的努力,原本还在观望的人,发现自己没了活路,可不只能拼命。
纵然能胜一回,两回,越打越少的官军,还能一直赢下去么?尤其是严尤已无法指挥的情况下。
窦融却摇头:“刘伯升另一兄弟刘仲都死在我部手中,小长安一战,舂陵子弟丧命者不知凡几,这仇怨,又岂是一妇人能消解的?”
“且由她去罢!”
窦融心里苦:“她至少知道自己要被解往常安,而我,本来只想去河西避难,竟糊里糊涂,被逼着成了朝廷忠臣,欲下船而不得,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往后又会死于何地!”
“这世道,谁都是自身难保!”
……
PS:第二章在1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