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丹阳郡芜湖县,坐落着一大片军营,左边是坚固营房,当地石头所垒,竖起的旗帜上依稀可以看到个“吴”字。
右侧则是简陋的棚屋,江东雨水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群身穿甲衣,但神色颓唐的“将军”正聚在一棚屋中商议。
“吴王虽然为吾等群盗同丹阳豪右说和,并封吾等为列侯,但我心中还是不安。”
说话的人叫“瓜田李”,瓜田是复姓,他父亲瓜田仪在新朝天凤四年就起兵造反,早于赤眉绿林,所部达万余人。父亲死后,江东的群盗被一个叫“王州公”的部下接手,势力最大时控制了丹阳和半个会稽,横行两岸,号称十万。
可今年入夏后,在吴王刘秀区区万余兵力的打击下,江盗居然屡战屡败。
最初刘秀进军丹阳,群盗轻他兵力稀少,就前往围攻,但冯异坚营自守,群盗觉得这将领蠢透了,他们只要将他粮道一断……
岂料劫粮的却遇上刘秀本人和来自会稽、临淮的豪情武装,竟被大破之,当时就想收降,恰逢友军赶到,大盗王州公亲自组织会战,却仍为刘秀所破,王州公战死。剩下的大部分分散溃逃,各入山林湖泽,剩下的则被包围,选择了投降。
但瓜田李对吴王及其僚属依然颇不信任,遂召集临近几个投降的大盗商量,有的想逃跑,有的灰心丧气只有等死,而瓜田李觉得,倒不如再拼命!
“吴王不是让吾等带兵将各归其营么?”有人提出反对,他们对吴王用兵还是颇为佩服的,听说此人曾在昆阳击败三十万新军,如今是见识到厉害了,何必再与他为敌呢。
瓜田李却以为不然:“这是欲擒故纵啊,吴王说明日要宴请吾等,这是想将诸渠帅一网打尽,好将吾等部众分予其校尉。”
“依我看,还是要反出去!”
这时候有人匆匆进来道:“吴王来营中了!”
瓜田李大惊,刘秀这是等不及要提前动手了么?
“他带了多少人来?几千,一万?”
“只带了三五护卫,轻骑而入。”
“什么!”
瓜田李们先是愕然,旋即大喜。
“若吾等将刘秀拿下,岂不是能挟持他重获自由了?”
于是让群盗各归其营,准备等刘秀进来后动手。
瓜田李的营地靠后,他只左等右等,等同行们的信号就带人冲杀出去,岂料半天都没反应,正奇怪间,刘秀却已至他营中!
果然是轻骑按行部陈,来的不止是刘秀,先前数营盗首亦随其左右,却都笑呵呵的,没有半点杀心,还朝瓜田李使眼色摇头。
刘秀也无一丝惧意,而是与他们谈笑风生。
瓜田李没搞清楚情况,遂松开了手中的剑柄,上前下拜:“罪将瓜田李,拜见吴王!”
刘秀见他年轻,问道:“莫非是瓜宁殇男之子?”
这是瓜田李父亲的封号,当初他父亲带人造了几年反,得了王莽招安,还没谈好投降条件,就遭到了庐江大尹李宪袭击,气得病死了。事后王莽居然还给了个封谥,想继续哄东南盗寇归顺,却再没人买帐。
等到新朝崩溃,李宪称雄江淮时,派人来招抚,江盗也不肯依附于他,如今反倒便宜了刘秀。
刘秀只感慨道:“瓜田将军有反新大功,威震东南,余与家兄伯升,正是听闻瓜田将军事迹后,才有了起兵之志。如今新莽已灭,大汉复兴,应该重新定爵谥。应追封为列侯!”
“而《谥法》有云,短折不成曰殇,有知而夭曰殇,多用于未成年而夭折之人,王莽老贼这谥号用心险恶,依我看……”
作为太学生,刘秀只一抚须,就想到了一个谥:“壮!”
“瓜田将军胜敌志强,威德刚武,可谓壮哉!只可惜武而不遂。”
“先将军未能看到新莽覆灭便逝世,而当年间接害了瓜田将军的李宪仍肆意江淮间,余愿与小将军共诛此贼,以使瓜田将军志遂瞑目!”
这一番话让瓜田李杀心顿消,之后刘秀让他同行,刘秀走在前头,遇到衣衫褴褛的江盗也客客气气的,还承诺他们很快就会有新的衣裳穿。
瓜田李跟在后头,眼睛盯着刘秀的脊背,有很多机会拔剑将此人捅翻,但最终还是没能下手。
直到刘秀巡视完全营离开后,众人才松了口气,开始说起刘秀巡营的经历,都说吴王待自己十分礼遇真切。
他们对刘秀佩服更甚:“吴王此来,犹如推赤心置人腹中,吾等安得不投死效忠?”
“这点小恩小惠,故作姿态就将汝等骗了?”
瓜田李心中冷笑,只对自己道:“我今日不杀他,是因其敬重吾父,如此而已。也罢,这刘秀不但善于作伪,还颇为善战,我不如利用他击败李宪,等报了父仇后,再反不迟!”
……
“大王此举实在是太过冒险了!”
刘秀平安离开俘虏营归来,邓禹、冯异在外焦急等待,为他捏了一把汗。
“若有反复者,大王危矣!”
刘秀却只哈哈一笑:“石城、芜湖两战,彼辈胆气都被打没了,家小又在我手中,岂会贸然作乱?余入营内只是为了安定人心,江盗擅长山林水泽作战,若能助我,江淮何足道哉?”
目前刘秀虽然拿下了半个扬州,但多是靠着连哄带骗。赶在他身份暴露,信誉即将崩塌之际,南阳的老朋友们竟然说服更始,给他封了“吴王”。
这就简直是瞌睡时送来了枕头,刘秀这下可以名正言顺以王号掌管临淮、会稽、广陵、丹阳四郡了。
至于更始皇帝要他罢兵诣宛城,刘秀只当没听到,辞以东南未平,不就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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