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赤眉的最后首领,徐宣并没有享受到归降的良好待遇,而是关在囚车里被送至东郡濮阳。
这囚车还不一般,它前面长,后面短,长的一端触地。笼上有口卡住徐宣的颈部,导致他连坐都坐不下去,路途中只能站着,直到沿途休息进食才能稍缓。
徐宣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如此对待。
“这王闳老儿,还在记恨赤眉乱其辖郡,又攻破濮阳,将他父子二人擒获,置于军中之事呢!”
那时候,赤眉还是樊崇做主,于是发挥优良传统:既然刘姓王侯子弟被赤眉掳走做放牛娃,这王闳父子作为新莽宗室,就放个猪吧!
于是老王闳整整替赤眉赶了几个月的黑头猪,又因为赤眉战士痛恨莽朝,对他拳脚相加,让老头在那段时间受尽苦头。
如今风水轮流转,徐宣最初落到巨毋霸手里,对方还念着一起在赤眉中待过的交情给他尊严,后来转交到兖州刺史王闳麾下,就算王刺史心胸宽广,他那些知道底细的手下,也会换着法替主君出气!
一路颠簸后,徐宣已被折磨得狼狈不堪,到了濮阳近郊时,大概是昨天喝的稀粥不干净,肚子一阵乱叫,他嚷嚷说要如厕,却无人搭理,最后只能屎尿横流,污了一身。
这时候,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叫停了这种不人道的虐待。
“徐宣虽是罪囚降虏,但若将其累死,如何令法吏审判?吾等担当得起?”一个浑厚的声音对押送的官员进行了训斥。
“校尉所言极是,此乃临时雇用的小吏细卒不懂事,小人这就勒令更改!”
“这臭烘烘的,汝等想熏坏大行令?速速冲洗一番!”
车辆停了,吏卒们七手八脚地将囚车的笼口,甚至提了水来,往徐宣身上直接浇下。
这桶凉水让徐宣感觉盛夏的炎热迅速离自己远去,任由冷水从肮脏板结的头发上滴落,许久没得到自由的双手抹了一把脸,抬起头,想要看清是谁救了自己。
他的位置有些背光,恍惚间,瞧见一位坐在安车上,用蒲扇掩着口鼻的文士,正是魏国大行令冯衍。
但徐宣不认识他,冯衍也从头至尾没有说话,目光只望队伍后方看。
出言救下徐宣的,是一位身骑高头大马的魏军将校,再仔细一瞧,徐宣知道来者何人了。
“爰曾……城头子路?”
正是大河赤眉的首领城头子路,他们最初相见,还要追溯到“赤眉三巨头”的成昌之会,踩在十万新军的尸体上,赤眉为未来去向何方开了一场会,那时大河赤眉的领袖还是奇女子迟昭平,城头子路只是她麾下的小渠帅,徐宣作为樊崇副手,与城头子路就着新军的粮食,喝了几两酒。
直到迟昭平被第五伦击败身丧黄河,城头子路继承其旧部,流窜于冀州青州间,加入过刘子舆的北汉,也接过梁汉的册封,可以说来者不拒。三年前,为了一起对付第五伦,樊崇带着徐宣在东郡一带与城头子路结盟联手……
结果大河赤眉杀入冀州,与魏军交战时,却赶上黄河凌汛,双方被淹死冻死无数,城头子路也就此被俘。第五伦竟没杀他,而是接受投降,如今爰曾已当上了校尉,协助冀州、青州管理赤眉、铜马残部及流民,带领他们屯田、筑坝,重新建设故乡。
见着故人,徐宣如获至宝,他虽然再河济大战后嘴硬不肯降第五伦,但如今在曲阜过了两年为吏、造反时从未感受过的人上人快活日子,不但心软了,骨头也软了不少,对城头子路连连道谢后,又垂首低声下气地说道:
“爰兄,如今君为座上客,我为笼中囚,我亦愿归降大魏,何不在君王面前发一言,而令弟得释?”
徐宣知道自己很招王闳等人恨,而曲阜那群满口假仁假义的儒生,觉得屈从于赤眉的两年是耻辱,也会不顾一切地请求第五伦杀了自己,而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靠故人说项。
岂料城头子路虽然看不得徐宣被折辱,却不屑于他的前后不一,竟出言讥之:
“徐宣,汝若真心降魏,三年前樊崇河济大败有机会率众归附,刚夺取鲁郡曲阜时有机会以地来投,哪怕是半年前曲阜被攻破,也能放下兵刃,自缚而降,为何拖到现今,为了一口吃食被困乡邑,身陷笼中?”
徐宣忍气吞声:“先前是弟愚钝,未能看清时势,后来则是被贼士方望迷惑……”
“不必推诿了。”城头子路却冷笑道:“归根结底,是汝与我全然不同,我率大河赤眉横行河北,是因为洪水毁了家乡,又被新莽逼得活不下去,迟昭平告诉吾等,是上天厌恶王莽,这才发水,只要摧毁元城沙麓王莽祖坟,洪水自消,吾等便能回归故乡。”
为了这个目标,迟昭平付出了生命,城头子路也带着众人努力了许多年,当他们最终乘隙杀入元城,毁灭了沙麓,河水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当面肆虐,将大河赤眉冲得七零八落。
当此之时,救下他的,竟是魏兵,是亲自赶赴战场的第五伦。
就是在那一天,第五伦赫然对泛滥的洪水,宣战!
“我本将信将疑,直到如今。”城头子路感慨:“陛下已设东京于狄县,又令丞相及两州刺史、水衡都尉治理大河,铜马、赤眉残部及流民则以工代赈,共筑堤坝,再在堤坝后为朝廷屯田种地,可得半数收成。”
第五伦不仅给了大河赤眉的兄弟姐妹们一条活路,更给城头子路指了一条明路。
“大水不会自消,只能用吾等双手让其就范!”
对城头子路来说,他的敌人不是任何诸侯,只有泛滥的黄河,谁愿意帮他驯服这恶水,谁就是他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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